门缝里钻进来的那股木质香，像一条无形的蛇，瞬间缠住了林墨的神经。
“终于肯开门了啊，邻居。”
秦岚的声音里带着笑，那笑声在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在这儿站一晚上呢。”
林墨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防盗门，脚尖死死地顶着门板，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想把门猛地关上，把这个女人和她那具有侵略性的味道全部关在外面。可是一想到关上门后，自己要独自面对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脑海里那些张牙舞爪的童年阴影，他的腿肚子就忍不住发软。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门外，一束手机电筒的光突然亮起，从下往上，照亮了秦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光影之下，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那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猫一样，闪着幽幽的光。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着他，露出一个堪称无辜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家也停电了。”她说，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无奈，“我今天刚搬过来，你知道的，楼上还跟个建筑工地一样，连张床都没有。现在没电，手机也快没电了，连个充电的地方都找不到。外面黑漆漆的，车也叫不到邻居，这栋楼里，我就只认识你了。”
她把“邻居”两个字咬得特别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搔在了林墨的心上。
这理由该死的无懈可击。
新邻居，装修，停电，无处可去。任何一个有正常道德观的人，都无法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
林墨的脑子里，姜月那张气鼓鼓的脸和秦岚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正在进行一场天人大战。
最终，他对黑暗的恐惧，以及那点可怜的、身为男人的绅士风度，压倒了小姨子声嘶力竭的警告。
他认命般地松开了抵着门板的脚，把门拉开了一些。
“进来吧。”他侧过身，让出一条通道，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但是说好了，就在客厅待着，别乱走，也别乱碰东西。”
“好啊。”秦岚答应得干脆利落，迈着长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与他擦身而过。
那股木质香水味更加浓郁，像一张网，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砰。”
林墨反手关上了门。
随着这声闷响，客厅里的黑暗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至少，现在这个空间里，有了第二个人的呼吸声。虽然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麻烦，但不可否认，她驱散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孤寂感。林墨那颗因为恐惧而狂跳的心脏，居然真的慢慢平复了一些。
秦岚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很自然地脱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赤着脚踩在林墨刚拖干净的木地板上。她把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整个人就陷进了沙发的正中央，那是平时姜雪最喜欢坐的位置。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还是你家舒服。有家的感觉，真好。”
林墨没接话。他像个警惕的狱警，站在离沙发几米远的地方，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半晌，秦岚忽然又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真诚的歉意。
“对了，上次撞了你的车，还有在路边跟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
林墨愣了一下。
“那天我公司出了点事，心情很差，所以说话有点不过脑子，可能吓到你了。”她侧过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的方向，“现在我们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好好相处。你觉得呢？”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了，他要是还绷着个脸，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林墨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
“没事，都过去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有些界限，还是希望你能明白。”
他觉得自己必须把这个女人的危险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我己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宣誓，“而且，你应该还是在校大学生吧？看着年纪不大。”
黑暗中，秦岚的嘴角无声地勾起。来了，来了，他开始了。这种纯情男人自以为是的“划清界限”环节，她最喜欢看了。
“嗯，二十一了。”她老实回答。
“你看！”林墨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像是在为自己的论点找到了强有力的论据，“我今年都二十五了，比你大西岁！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充满了成熟男人的稳重和担当，足以让任何一个对他抱有幻想的小姑娘知难而退。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噗”
秦岚很快就收住了笑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你说的对。是我唐突了。林先生，我为我之前的行为再次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她甚至还用上了“林先生”这种敬称。
林墨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结果对方全盘接受，态度良好，让他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感觉，怎么这么憋屈呢？
“你知道就好。”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秦岚似乎真的安分了，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林墨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觉得气氛实在尴尬。他摸索着走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和秦岚隔开了最远的距离。
“你家为什么要装修那么久？”他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寂静。
“要求比较高。”秦岚的声音懒洋洋的，“我不喜欢别人留下的痕迹，所以从水电到墙皮，全部敲掉重来。”
林墨咂了咂舌，有钱人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就在这时，秦岚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林墨瞬间警觉，身体都绷紧了：“你干什么？”
“坐得有点久，起来活动一下。”秦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屋子里晃了晃，“你家还挺大的。介意我参观一下吗？反正我的房子也是这个户型，正好参考一下布局。”
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林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好奇的游客，举着手机，慢悠悠地在客厅里踱步。他只能跟在她身后，像个被牵着鼻子的牛，心情烦躁又无奈。
光束先是落在了整洁的开放式厨房。
“哇，你的厨房好干净。”秦岚发出由衷的赞叹，“一点油污都看不到。你一定很会做饭吧？”
光束又移到了阳台，照在晾衣架上挂着的，林墨今天刚洗好的衬衫上。
“衣服也叠得这么整齐，你妻子真幸福。”
林墨跟在她身后，听着她这些不痛不痒的夸奖，心里那点警惕稍微放下了一些。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她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有点钱、有点任性、但本性不坏的邻居？
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秦岚的脚步停在了客厅的置物架前。
那束光，定格在了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是林墨和姜雪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姜雪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笑得明媚又张扬，像个女王。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她身旁，眉眼温和，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他微微侧着头，看着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温柔和爱意。
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这是你妻子？”
秦岚的声音很轻，她伸出手，将那个相框拿了下来。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
“别碰！”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快步上前，想要把相框拿回来。
秦岚拿着相框，转过身，用手机的光照着照片，又照了照他。
“你照片上笑得比现在好看多了。”她端详着照片，像是在评价一件艺术品，“她很美，很有气场。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她嘴上说着“般配”，但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祝福的意思。那束光从她手机的边缘溢出来，照亮了她带笑的眼睛，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看穿一切的玩味。
林墨不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他和姜雪的照片。
他伸出手，首接从她手里把相框拿了回来，动作有些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很热，皮肤细腻得不像话。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他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摆正，仿佛那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物。
“都说了，不让你乱碰东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别这么紧张嘛。”秦岚看着他这副护食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就是好奇。毕竟，能让你这样的男人死心塌地的女人，一定很了不起。”
她这句话，像夸奖，又像挑衅。
林墨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他现在只想等电快点来，或者姜月快点回来，然后把这个瘟神立刻请出去。
他转过身，想离她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