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
转眼间,又是五日过去。
南桥县的天气愈发阴冷,厚重的乌云低垂在城头,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但这阴沉的天气,并未影响三合武院内的火热气氛。
外院演武场。
呼!哈!
几十名弟子正在练拳,呼喝声此起彼伏。
而与往日不同的是,那原本冷清的角落,如今却隐隐成了外院的中心。
陈江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动作并不快,但每一拳轰出,都带着一股沉闷的风雷之音。
那是劲力贯通,震荡空气的声响。
在他周围,围着七八名弟子。
这些弟子大多家境平平,天赋也不算顶尖,此刻却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江练拳,眼中满是敬佩与向往。
“陈师兄这拳架,当真是稳如泰山。”
“是啊,听说数月前,陈师兄还未入锻体,如今却已是大成之境,这份进境,简直骇人听闻。”
“什么骇人听闻?那是陈师兄厚积薄发!”
众人低声议论,语气中透着一股子热乎劲儿。
这段时间,伴随陈江的实力增长越发迅猛,他在武院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不仅得到黎师兄看中,在武院中的同门弟子中,也积累起不小的声名。
陈江收势,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他对着周围的同门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并未因为这些恭维而有丝毫自得。
“陈江。”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教习黎山大步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肌肉虬结,显得格外精悍。
“黎师兄。”陈江拱手。
黎山走到近前,目光如炬,在陈江身上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很好。”
黎山伸手,捏了捏陈江的手臂大筋。
崩!
大筋如弓弦般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坚韧,有力。
“你的气血,这段时间又壮大不少。”
黎山深吸一口气,看着陈江,语气认真:
“原本我以为,你天赋平庸,能入锻体已是极限。”
“但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你这肉身底子打得极牢,气血如汞,筋骨齐鸣,这是即将圆满的征兆啊。”
说到这里,黎山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
“照这个势头下去,别说锻体圆满。”
“就算是那炼精之境,你也未必没有机会搏上一搏!”
轰!
这话一出,周围的弟子们顿时一片哗然。
炼精境!
那是真正的高手,是能拜入内院,成为亲传弟子的存在!
一旦踏入炼精,便是鲤鱼跃龙门,身份地位与现在有着云泥之别。
魏卓然也是靠着家族资源堆砌,才跨过了那道门坎。
而陈江,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竟然也有望炼精?
“多谢师兄吉言。”
陈江神色依旧宠辱不惊。
“我会努力。”
黎山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陈江的肩膀。
“好,好好练。”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说罢,黎山转身离去,步履轻快。
他是真高兴。
作为教习,手底下能出一个真正的人才,他面上也有光。
……
待黎山走后。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热情了几分。
“陈师兄,以后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师弟们啊。”
“陈师兄,我这有一瓶家里带来的跌打酒,效果不错,您拿着……”
“陈师兄……”
陈江微笑应付了几句,并未因为他们之前的冷淡而疏离。
世事人情皆是如此,倒也正常。
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没必要拒绝他人的好意。
……
而在演武场的另一侧。
以前排弟子罗泽为首的小圈子,此刻却是气氛沉闷。
自从魏卓然去了内院之后,外院的这群富家弟子,便以这罗泽为首。
此刻,罗泽坐在一张石凳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早已踏入炼精圆满数月时间,前两日也尝试冲击炼精,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
而眼下又听到黎山师兄所言,罗泽心中顿感阴沉,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陈江,手中的玉扳指被捏得吱吱作响。
“炼精境?”
罗泽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嫉妒与不屑。
“黎师兄也太抬举他了。”
“不过是仗着运气好,不知从哪搞了点偏方野药,强行催发气血罢了。”
“这种拔苗助长的法子,根基虚浮,早晚要出事。”
旁边一名跟班附和道:
“就是,罗师兄说得对。”
“那陈江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被捧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想入炼精?做梦去吧。”
几人嘴上说着不屑,但眼中的酸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毕竟。
他们拿着大把的银子,吃着上好的丹药,如今却被一个穷小子死死压了一头。
这份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
陈江或许听见了,或许没听见。
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体内那即将沸腾的气血。
傍晚。
残阳西下。
陈江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拒绝了几个同门想要请客喝酒的邀请,快步离开了武院。
路过菜市口时,他又买了二斤熟牛肉,一壶烈酒。
回到家中。
父母已经吃过了,正在院子里纳凉。
“阿江回来啦。”
母亲林娟秀笑着迎了上来,“锅里给你留了饭。”
“不用了娘,我吃点肉就行。”
陈江扬了扬手里的牛肉,笑着说道。
简单的寒喧几句后。
他便钻进了厨房。
并没有急着吃肉。
而是再次架起那口漆黑的大砂锅。
锅底,红色的炭火舔舐着锅底。
陈江从怀中取出那最后一块灵血菇。
原本巴掌大小的灵血菇,如今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
虽然体积小了,但色泽却越发红润,仿佛是一块凝固的血玉。
“最后一次了。”
陈江深吸一口气,将灵血菇投入沸水之中。
这就是他冲击圆满的最后依仗。
……
半个时辰后。
屋内。
门窗紧闭,陈江赤着上身,盘膝坐在榻上。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大瓷碗。
碗中,盛着赤红如血的汤药,正散发着滚滚热气。
那股奇异的腥香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陈江看着这碗汤药,眼神坚定。
“锻体圆满……”
“只要跨过这一步,肉身无漏,气血如龙,便可开始尝试炼精。”
不再尤豫。
他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轰!
滚烫的药液入喉,瞬间化作一条火龙,咆哮着冲入腹中。
这一次的药力,因为是最后精华的浓缩,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陈江的身躯猛地一震。
赤红色的皮肤瞬间变得滚烫,仿佛一只煮熟的大虾。
痛!
剧痛!
那种感觉,就象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最后狠狠地扎进每一块骨头里。
咔咔咔——
陈江紧咬牙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心光内照!”
他在心中暴喝一声。
眉心深处,那盏明灯骤然亮起!
原本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的意识,瞬间清明起来。
意念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了体内那条狂暴的火龙。
引导,梳理,镇压!
药力被一点点碾碎,强行压入骨骼深处。
嗡——
骨骼震颤的频率越来越快。
从最初的低沉嗡鸣,逐渐变成了清脆的爆响。
那种声音,就象是春雷炸响,万物复苏。
陈江猛地站起身。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拉开了架势,开始修行三合拳桩。
随着时间的推移。
陈江体表的汗水越来越多,但这些汗水刚一冒出来,就被体表的高温蒸发成白雾。
屋内,白雾缭绕,宛如仙境。
而在陈江体内。
那股药力终于彻底渗入了骨髓。
原本灰白色的骨骼,在这一刻,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玉色。
质地紧密,坚硬无匹!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淅无比的破碎声,在陈江体内响起。
仿佛打破了某种桎梏。
紧接着。
哗啦啦——
一阵如同江河奔涌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
那是气血流动到了极致,冲刷血管壁的声音!
陈江猛地睁开双眼。
昏暗的房间里,仿佛打过两道电光。
呼——
他张口一吐。
一道白色的气箭,凝练无比,竟然直接吹灭了三尺外桌上的油灯!
“成了。”
黑暗中,陈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缓缓收起桩功,活动了一下手脚。
噼里啪啦!
全身骨节爆鸣,如同一挂鞭炮炸响。
这就是锻体圆满!
皮膜、肌肉、大筋、骨骼,尽数淬炼完毕。
全身上下,浑然一体,再无破绽。
陈江握了握拳。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充斥着每一寸肌体。
现在的他,若是再遇到那条黑水蟒。
无需用刀,只需一拳,便能将那畜生的脑袋轰碎!
“这就是力量……”
陈江沉醉地感受了片刻。
随即。
他迅速收敛心神,擦干身上的汗水,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月上中天。
该去上工了。
虽然实力大进,但那份夜巡校尉的差事,不仅是护身符,更是他夜晚合法行动的遮掩,暂时还丢不得。
……
子时将至。
陈江收敛了气息,换上一身玄衣差服,腰挎长刀,提着铜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
外城的街道上,死寂一片,唯有寒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转。
但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浓烈的杀机。
这段时间,铁脊帮与金羽帮的厮杀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两帮人马杀红了眼,几乎每晚都有火并,街头巷尾时常能见到横尸街头的帮众。
陈江行事越发小心。
他特意避开了几条主街,专挑偏僻的小巷巡视。
陈江刚走进巷口,脚步便是一顿。
太安静了。
连平日里的狗叫声都没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踏、踏、踏……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从巷子深处传来。
伴随着的,还有沉重的喘息声。
陈江眉头微皱,下意识地侧身闪入一处阴影之中,屏住呼吸。
片刻后。
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那人披头散发,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显然已经断了,右手死死捂着胸口的一个包裹,眼神中满是愤怒和绝望。
借着微弱的月光,陈江看清了那人的脸,脑海中略作思索,便辨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金羽帮的堂主,锻体圆满的高手。
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竟落得如此狼狈,象是一条丧家之犬。
而此人身后几十步外。
三道魁悟的身影如附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邱山!把东西交出来!”
“老实交出‘内练大丹’,留你个全尸!”
追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手中提着一把厚背开山刀,杀气腾腾。
在他身后,另外两名铁脊帮的汉子也是一脸狞笑,呈扇形包抄而来。
这三人气息悠长,步履沉稳,竟全都是锻体境的好手!
“内练大丹?!”
躲在阴影中的陈江,听到这四个字,微微一愣。
所谓内练,就是指锻体之上的炼精。
而这内练大丹,实际上与三合武院的“心意大丹”相似,都是辅助武者巩固“炼精境”的宝药!
其中蕴含的精气,不仅对炼精境武者有作用,更是能够“化精气为气血”,帮助锻体武者,提升突破到炼精境界的概率!
这种大丹,可以说是各门各派的秘传宝药,单单是原材料,只怕就得上百两银子,市面上更是有市无价!
“难怪……”
陈江心中恍然。
难怪这般死命追杀,原来是为了此物。
就在陈江思索之际。
那慌不择路的邱山,竟是一头扎进了陈江所在的这条岔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不足五步。
四目相对。
邱山看着阴影中走出的差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绝望。
而紧随其后的三名铁脊帮汉子,也瞬间冲了上来,堵住了巷口。
“还有同伙?!”
领头的光头大汉一眼就看到了陈江,眼中凶光大盛。
“你是谁?!”
陈江眉头紧锁。
麻烦了。
他本不想掺和这种帮派仇杀,但这泥水巷太过狭窄,双方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巡察司夜巡。”
陈江声音冷静,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试图表明立场:
“在下只是路过,几位的恩怨,与我无关……”
他不想惹事。
然而。
那光头大汉此时早已杀红了眼,哪里听得进解释?
再加之此处隐秘,若是放走一个活口,走漏了“内练大丹”的消息,引来其他人的觊觎,那才是大麻烦。
“一个夜巡的炮灰?”
光头大汉狞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算你倒楣!”
“既然撞上了,那就一起死吧!”
“老二老三,动手!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
那光头大汉根本不给陈江任何解释的机会,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向着陈江扑杀而来!
呼!
厚背开山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当头劈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若是劈实了,便是石头也要被劈成两半。
这是要把陈江连人带刀一分为二!
陈江面色一青。
该死!
这就是乱世,没有道理可讲,只有生死可分。
他退无可退。
既然躲不过,那便不躲了!
在那刀锋即将临身的刹那。
锵!
一声清越的刀鸣,在狭窄的巷道中炸响。
陈江眼神瞬间变得冷厉如冰,右手瞬间握住腰间刀柄。
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