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塘街。
夜色深沉,寒风卷着枯叶在空荡的街道上打转。
虎獠帮驻地,大门紧闭。
院内。
几盏防风灯挂在屋檐下,散发着昏黄而摇曳的光晕。
大堂之中,气氛压抑。
帮主庞横坐在太师椅上,身形魁悟,满脸横肉,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凶戾。
在他面前,站着两名心腹,李财和钱旺。
地上一片狼借,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箱笼,里面胡乱塞满了细软和衣物。
“帮主,咱们真就这么走了?”
李财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这间屋子,“这三塘街的油水还没榨干呢,这几日刚逼着那帮穷鬼多交了钱……”
“废什么话!”
庞横冷哼一声,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眼神阴鸷。
“铁脊帮那群疯狗已经在踩盘子了,逼着咱们给他们冲锋陷阵,再不走,等着被人剁成肉泥?”
“先避避风头,等这阵子过了,日后再也回来不迟。”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寒光。
“不过,在走之前,有些帐,咱们心里得有数。”
钱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帮主指的是……王进那事儿?”
“不错。”
庞横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进那小子虽然是个废物,但一身功夫在帮里也算是不错的。”
“能无声无息把他宰了,还能全身而退的,这清河坊里没几个人。”
“我看,多半就是那陈家小子干的了。”
听到这话,钱旺也是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
“我就说是他!”
“咱们查了这么久,也就这小子嫌疑最大。”
“之前装得跟个孙子似的,说什么天赋不行,要去当铺当帐房。”
“结果呢?”
“一转眼,不仅没走,还突破到了锻体境!”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庞横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扮猪吃老虎,是个狠角色。”
“不过,现在不是找他算帐的时候。”
“咱们现在要是动了他,动静闹大了,容易被铁脊帮的人察觉,眈误了跑路的大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庞横站起身,语气森然:
“等咱们去南松县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想办法复仇。”
李财却是有些担忧:
“大哥,那小子现在可是三合武院的弟子,咱们要是动了他,会不会被武院给盯上?”
“武院?”
庞横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
“你太高看他了。”
“在武院眼里,只有内院的亲传弟子,才算是真正的门人。”
“至于外院那些交钱学艺的,不过是些摇钱树和杂草罢了。”
“死一两个,根本无人在意。”
说罢,他挥了挥手。
“行了,别废话了。”
“赶紧去把东西装车,趁着现在夜深人静,没人注意,咱们赶紧出城。”
“是,大哥!”
李财和钱旺应了一声,起身抱起箱子,向着后院走去。
庞横则是背着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做着最后的盘算。
……
院外。
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中。
陈江静静地伏在枝头,如同一块毫无生气的顽石。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他微弱的呼吸声。
屋内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中。
“果然猜到了么……”
陈江眼神平静,并未因为身份暴露而感到惊诧。
这本就在意料之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更何况,他突破锻体境的消息太过显眼,有心人一联想便能猜到。
“既然猜到了,那就更不能留了。”
陈江手掌握住刀柄。
看着李财和钱旺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走向后院的马厩。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约莫五六步。
“机会。”
陈江身形一动。
从树梢悄然滑落,落地无声。
他贴着墙根,利用阴影的掩护,迅速向着后院摸去。
……
后院。
李财将箱子搬上马车,擦了把汗。
“老钱,你快点,磨磨蹭蹭的。”
他回头催促了一句。
然而。
身后空荡荡的。
只有一盏挂在柱子上的风灯,在风中摇晃,拉出长长的影子。
刚才还跟在他后面的钱旺,不知何时,竟没了踪影。
“老钱?”
李财心中一突。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这院子就这么大,人怎么可能突然没了?
“老钱,别闹了,赶紧……”
话音未落。
一只冰凉的大手,突兀地从黑暗中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巴。
紧接着。
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李财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眼中的生机迅速涣散。
陈江松开手,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
在他脚边不远处。
钱旺早已躺在那里,胸口塌陷,已经没气了。
两个未入锻体的普通人。
在外三合圆满的陈江面前,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瞬间解决。
“还剩一个。”
陈江抬头,看向大堂的方向。
那里,庞横还在踱步。
……
大堂内。
庞横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
“怎么这么慢?”
搬个箱子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而且……
太安静了。
后院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马匹的响鼻声都听不见。
作为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庞横瞬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李财?钱旺?”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只有风声呼啸。
庞横心中一沉,猛地拔出腰间的厚背大刀。
“谁?!”
“给老子滚出来!”
他背靠着墙壁,目光警剔地扫视着门外。
然而。
门外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面对敌人更让人心慌。
庞横咬了咬牙,提着刀,一步步向门口挪去。
“装神弄鬼!”
他一脚踹开半掩的房门,想要看清院子里的情况。
就在这一瞬间。
呼——
一团白色的粉末,迎面扑来!
那是陈江早就在药铺买好的生石灰粉!
庞横刚一探头,便被这团粉末糊了一脸。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炸响。
石灰入眼,烧灼如火。
庞横眼前瞬间一片白茫茫,剧痛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胡乱挥舞着大刀。
“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
刀风呼啸,将面前的空气劈得粉碎。
但陈江早已不在那里。
他在撒出石灰的一瞬间,便已经矮身窜了进去。
趁着庞横挥刀的空档。
陈江欺身而进,如同一条滑腻的游鱼,瞬间钻入了庞横的中门。
左手如铁钳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庞横持刀的手腕。
发力!
外三合圆满,肩胯整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庞横的手腕直接被拧成了麻花,厚背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
陈江右拳紧握,脊背大龙崩弹,全身劲力汇聚于一点。
轰!
一拳轰在庞横的胸口!
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
庞横魁悟的身躯猛地一僵,后背的衣衫竟是被透体而出的劲力震得鼓起。
“噗!”
他张口喷出漫天血雾,整个人如同一摊烂泥般软倒在地。
胸骨尽碎,内脏破裂。
仅仅一招。
这位在县北横行多年的虎獠帮帮主,便彻底废了。
“你……你是谁……”
庞横瘫在地上,满脸是血和石灰的混合物,眼睛虽然睁不开,但还是努力朝着陈江的方向转动。
声音微弱,充满了恐惧。
陈江神色平静,并未说话。
“别……别杀我……”
庞横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求生欲让他拼命挣扎求饶。
“我有钱,我有好多钱,放过我,都给你……”
“我还有钱,就藏在……”
然而陈江听闻,丝毫不为所动,直接抬起脚,狠狠踏下。
咔嚓!
庞横的脖颈应声而断,脑袋诡异地扭曲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
大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陈江站在庞横的尸体旁,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他没有急着去翻动尸体,而是微微闭目,心神沉入脑海。
“嗡——”
视线之中,那尊古朴厚重的雍州鼎,悄然浮现。
这虎獠帮盘踞长柳街与三塘街多年,搜刮民脂民膏,必定积攒了一笔不菲的身家。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
“请探查,这虎獠帮驻地内,此时此刻所有的高价值财物,及其具体位置。”
鼎身微微一颤。
金光流转,凤篆古文迅速演化为一行行清淅的文本。
【探查已完成,消耗光阴:十息。】
【探查结果如下:】
【一:庞横尸身腰间暗袋,藏有金叶子五片,一本《断门刀》武学。】
【二:内堂左侧红木箱笼底部夹层,藏有现银八十五两。】
【三:后院李财尸身怀中,藏有现银二十两,铜钱票据若干。】
【四:后院钱旺尸身内袋,藏有现银十五两。】
【六:外堂马车铁皮箱内,装有散碎铜钱约八十贯。】
……
看着眼前这一行行金光大字,陈江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好家伙。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虎獠帮的富庶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光是现银,就有一百二十两!
更别提那五片金叶子。
在这个世界,金贵银贱。一片金叶子约莫一两重,价值却在十两白银之上,且便于携带,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
陈江心中欣喜,动作麻利地开始收割战利品。
他先是俯身,撕开庞横腰间的暗袋。
五片薄如蝉翼、做工精致的金叶子滑入掌心,沉甸甸的质感让人心头火热。
将其收好。
接着,他又从庞横怀中摸出那本沾了些许血迹的册子。
《断门刀》。
之前在王进那里得到过一本,但那本残缺不全,只是些粗浅的招式。
而这一本,厚实许多,显然记载了完整的心法与发力技巧。
“正好。”
陈江心中微动。
他如今做了夜巡校尉,腰间时刻挎着长刀,却只会几招粗浅的劈砍,实在是有些浪费。
有了这本完整版的刀法,正好可以弥补他在兵器上的短板。
毕竟,三合拳虽然厉害,但那是贴身短打的功夫。
在这乱世,一寸长,一寸强。
能用刀解决的,自然比用拳头更安全。
收好秘籍。
随后,陈江来到那口红木箱笼前,抽出随身短刀,撬开底部夹层。
白花花的银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脱下外衣,将其裹成一个包裹。
紧接着又去后院,将李财和钱旺身上的银子也搜刮一空。
一共一百二十两白银,五片金叶子。
这笔巨款,足够他在武道之路上前进许久了。
最后。
陈江的目光落在了大堂角落的那口铁皮箱子上。
箱盖大开,里面满是成串的铜钱,堆得象座小山。
这些,只怕都是虎獠帮这段时间以来,拼命压榨民脂民膏而来的零散铜钱。
整整八十贯。
也就是八万钱,换算成银子也有八十两。
但这玩意儿太重太多了。
一贯钱约莫六七斤重,八十贯就是五六百斤,这么多钱,根本没办法带回家,也很容易被爹娘发现。
“弃之可惜。”
陈江眉头微皱。
这都是民脂民膏,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若是不拿走,便宜了官府或者后来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陈江心念电转。
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
清河坊东南,荒郊遗址。
那里人迹罕至,且有一口枯井。
之前他便是在那里挖到了血晶,那里除了那个死去的崇武盟死士,再无旁人知晓。
是个天然的藏宝地。
打定主意后,
陈江找来一辆虎獠帮平时运货用的独轮手推车,在车轴处抹了些油脂,防止发出吱呀声。
随后将那箱铜钱搬上车,又盖上几层破旧的麻袋和杂草作为伪装。
他吹熄了大堂的烛火,推着独轮车,借助夜色和复杂巷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塘街。
……
半个时辰后。
荒郊遗址,枯柳树旁。
陈江将一串串铜钱沉入那口枯井之中,最后又推入些许浮土和枯枝掩盖。
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他才长舒一口气。
“这笔钱,暂且存着。”
“等日后风头过了,或是急需用钱时,再分批取出来兑换。”
做完这一切。
他怀揣着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和金叶子,身上揣着刀谱,身形如电,向着自家的方向掠去。
至于那辆独轮车,则被他随手推入了一个烂泥塘里。
……
翌日。
天刚蒙蒙亮。
一声惊呼打破了三塘街的宁静。
紧接着,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河坊,乃至大半个南桥县外城。
虎獠帮,灭了!
帮主庞横,连同两个心腹,惨死在自家驻地之中。
据说庞横死状极惨,被人拧断了手腕,打碎了胸骨,最后还要了一脚踩断了脖子。
而帮里的财物,更是被洗劫一空,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死得好啊!”
长柳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
街坊邻居们一个个喜笑颜开,那神情比过年还要热闹。
“这杀千刀的庞横,总算是遭了报应!”
“听说是个独行的大侠干的,杀人无形,来去如风!”
“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汉,若是知道了,我非得给他立个长生牌位供起来!”
陈家小院里。
陈启年听着外面的动静,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烟,脸上那积攒多日的愁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天爷开眼呐!”
陈江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煮鸡蛋,神色平静。
“爹,既然虎獠帮没了,那以后这日子也能安生些了。”
“是啊,是啊。”
陈启年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陈江吃完早饭,换上一身干净的武生袍,拿起腰牌。
“爹,娘,我去武院了。”
“去吧,路上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