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别墅区隐在夜色里，象一头蛰伏的兽。树影幢幢，隔开了市声，只有车轮碾过柏油路的细微声响，偶尔刺破这片过分的安静。
陈望按图索骥，停在一栋新中式别墅前。黑瓦白墙，轮廓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森然。走近时，皮肤能感到一层极淡的、类似静电的麻意，无声地拒绝着未经允许的靠近。他掏出赵昊给的那枚黑色金属令牌，冰凉的触感入手。朝别墅方向略一示意，那层无形的膈应感便潮水般退去。他推开了那扇沉实的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光调得恰到好处，暖黄，却不扰人。空气里混着檀香、药草，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陈旧气息的味道。空间比外观看来更显阔大，用了些巧妙的手段。十几个人散落着，低语声像蚊蚋，有人在沙发里陷着，有人站在多宝阁前凝神，有人独坐吧台边，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这些人穿着各异，唐装，潮服，甚至工装。但在陈望眼里，他们头顶蒸腾的气运，几乎没有凡俗的纯白。土黄凝厚，水蓝飘忽，火红炽烈，墨绿深沉，间或有一两道带着金属锐意的淡金，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里世界画卷。
他的进入未起波澜，只有零星几道目光扫过，带着掂量的意味。骨戒微热，尽力将他那灰白驳杂、缠着诅咒残痕的气运模糊掉。他背脊挺直，眼神放平，不让一丝虚浮露出来。
“来了。”赵昊的声音从侧里传来。他依旧是那副骚包打扮，亮色休闲装，手里一杯酒，脸上挂着惯常的、看戏似的笑。头顶那蓬旺盛的红气，在这里依旧扎眼。
“赵哥。”陈望点头。
“怎么样，是不是眼花？”赵昊凑近些，压低嗓子，“别怵，这儿多半是来开眼界或换东西的。真佛在里头。”他朝深处一扇闭紧的房门努努嘴。
陈望默然记下。这里的人彼此间也隔着无形的距离，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里藏着钩子。
“瞧见那穿灰中山装的老头没？”赵昊眼神引向角落一个闭目养神的老者，“‘百草堂’葛老，医术炼丹是一绝，脾气更绝，等闲物事入不了眼。”
“还有那个，”又指向一个站在多宝阁前、一身职业装、显得干练利落的年轻女子，“‘多宝阁’柳经理，专做咱们这行的中间买卖，消息灵，价也黑。”
陈望顺势看去。葛老头顶是温润的翠绿，生机勃勃；柳经理则是精亮的金色，流动着算计。
“你先自个儿转转，有合眼的再说。钱不凑手，或人家不要钱，来找我。”赵昊拍拍他肩，“记着，多看，多听，嘴闭紧。我进去晃一圈。”说罢，朝那扇紧闭的门走去。
陈望独自踱步。多宝阁上物件琳琅：残破的古玉，锈蚀的兵器碎片，封在透明器皿里的怪异植物，还有泛着微光的矿石、半成的符录。
他悄然催动罗盘感应。大多物件气息奄奄，或属性不合。偶有几件强的，标价骇人，或要求些闻所未闻的材料交换。
他停在一个摊前。摊主瘦高，面色蜡黄，眼神阴鸷，头顶气运是浑浊的土黄，带着腥气。摊上摆着几个小瓷瓶和些干瘪奇特的虫壳。
“兄弟，瞧瞧？上好的‘腐骨草’汁，见血封喉；这‘百年蜈蚣’干，泡酒入药，大补！”瘦高个哑着嗓子推销。
陈望“看”到那些东西上缠绕的毒怨之气，皱了眉，不发一言，转身走开。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另一个摊主是个面团团、笑呵呵的胖中年人，头顶是温和的白气透着淡黄。摊上多是些品相不错的药材和几块各色玉石。
“小哥，看看这‘温阳玉’？贴身戴着，驱寒补气，对咱们常沾阴煞的人最是合用。”胖老板拿起一块鸡蛋大小、触手生温的白玉。
玉确有一丝微薄阳气，比他身上那枚五帝钱强些，但对他体内诅咒，怕是杯水车薪。问价，胖老板报的数字让他心头一跳。
“或者，小哥可有别的好东西换？符录？法器残片？或是……某些消息？”胖老板试探。
陈望心动了一下，他画的“破妄驱邪符”或可一试？旋即压下念头。在此暴露制符之能，福祸难料。
“我再瞧瞧。”他再次婉拒。
一圈下来，心头微沉。此地物事确非俗世可比，门坎也高得吓人。他象揣着几个子儿闯进了宝山。
难道只能倚仗赵昊？或冒险动用【运势轨迹】？他立刻掐灭后者念头，代价付不起。
正沮丧失落，角落一个极不起眼的摊位吸住了他目光。摊主是个穿洗白道袍、头发蓬乱、倚墙打盹的老道。头顶气运……极怪，近乎透明，仿佛风一吹就散，内核却藏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古意。
摊上寥寥：几本破旧线装书，一个豁口的罗盘（比他那个还寒碜），几块黑黢黢的顽石。
本能觉得这老道不简单。陈望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几本旧书上。纸页焦黄，封面字迹漫漶，似是《云笈七签》、《抱朴子》之类道典，版本古旧。
他伸手，想碰那本《云笈七签》残卷。
“不买勿动。”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老道不知何时睁了眼，眸子浑浊，却似能透人肺腑。
陈望缩回手：“道长，书怎卖？”
老道打个哈欠，瞥他：“只换不卖。”
“换何物？”
“一缕‘先天一炁’，或……能续老道寿元的物事。”语气平淡得象说换棵白菜。
陈望怔住。“先天一炁”？传说之物！续命之物？更是天方夜谭！这老道开口便是绝路。
他苦笑摇头，欲走。目光无意扫过那几块黑石，膝上罗盘竟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带着渴求的悸动！
虽细微，却真切！
陈望心弦一震，止步，指那黑石：“道长，这些石头呢？”
老道浑浊的眼似亮了一瞬，仔细打量他，才慢悠悠道：“‘沉阴铁’？可卖。一块……这个数。”伸出一指。
“一万？”
老道嗤笑：“十万。一块。”
陈望吸气。十万买块黑石头？抢钱么？但他信罗盘感应。这“沉阴铁”必有大用！
吴天佑给的报酬够买一块，但……
正踌躇是否当这冤大头，一个刺耳声音斜里插来：
“哟，这不是陈‘大师’吗？也来这地界碰运气？看上这堆破烂了？”
陈望转头，见周明远搂着个艳俗女子，油头粉面，满脸讥诮。依旧是那浮躁浅金气运，比前次凝实些许，女子桃红气运紧缠着他。
冤家路窄！
周明远记着上次吃瘪，逮着机会便咬上来：“怎的？陈‘大师’道法高深，也瞧得上这些俗物？还是……囊中空了？要不要少爷我赏你几个？”
身旁女子咯咯娇笑，引来周遭侧目。
陈望眼神骤冷。不惹事，不怕事。此际退缩，日后更难立足。
他不看周明远，直接对老道说：“道长，这块‘沉阴铁’，我要了。”取出手机，准备转帐。动作干脆，仿佛十万只是十元。
周明远笑容僵住。他查过陈望底细，穷码农一个，哪来十万买破石头？
老道也意外地看陈望一眼，浑浊眼底掠过丝精光，点头报出账户。
交易完成，陈望拿起那块入手冰凉、异常沉重的黑石，转身便走。
“你！”周明远感遭无视，面皮涨红，还想吠叫。
“周少，”陈望停步，背对他，声线平稳，却借骨戒与罗盘微效，带着无形压力，清淅贯入周明远耳膜，“话出口前，过过脑子。我不是善人，但讲规矩。你不讲，自有人教你讲。”
话音似带穿刺力，敲得周明远心神一凛，后续话头卡在喉间，寒气莫名升起。他觉四周目光皆含嘲弄，搂着女伴，灰溜溜躲开。
插曲过后，陈望未再停留。持着“沉阴铁”走到无人角落，感受罗盘愈发清淅的渴望。
将黑石贴近罗盘。
嗡！
罗盘发出比吞噬“怨炼尸童”更欢愉的震颤！一股精纯、厚重、带着地脉阴凉气息的黑色能量，自“沉阴铁”中被急速抽离，涌入罗盘！
【发现并汲取“沉阴铁精华”
【能量品质：优良】
【可用于提升蕴养度，或修复轻微损伤，或补充源能消耗。】
【建议：直接用于蕴养，可有效提升罗盘本源。】
毫不迟疑，引动能量，全数注入【蕴养】！！】
连跳三级！！罗盘本体似更凝实古拙，与己身联系紧密一分。连带着精神损伤的隐痛，也减轻些许。
十万，值了！
此时，那扇紧闭的内厅门开启，赵昊与几人走出。那几位气运皆强盛凝练，显是真正人物。一人深紫，不怒自威；一人湛蓝，深邃如海。
赵昊见陈望，招手。
陈望压下因蕴养提升而微荡的心绪，走去。
“几位，介绍一下，陈望，我新请的顾问，有些特别能耐。”赵昊笑言，随意里藏着一丝郑重。
那几位目光落在陈望身上，审视，探究。深紫目光沉凝如实质；湛蓝目光似能洞穿灵魂。
压力陡增，骨戒隐匿之效在此等存在前似大打折扣。陈望深吸气，不卑不亢微躬：“晚辈陈望，见过几位前辈。”
深紫老者略颔首，未语。湛蓝中年人笑了笑，目光在陈望手中罗盘停留一瞬，意味深长：“年轻人，有点意思。好好跟着小昊。”
简单照面后，几位人物离去。
赵昊拍陈望肩，低语：“没掉份。那‘沉阴铁’捞着了？就知那老道有好货，死贵还挑人。看来与你缘分不浅。”
陈望恍然，原来赵昊早知底细，是引他过去？考验？抑或示好？
“谢赵哥。”他再次道谢，心绪复杂。今夜一会，窥见里世界一隅，感巨大差距与压力，亦得实在好处，更经赵昊引荐，算是半只脚踏入了某个圈子。
他不再是最初那个藏于暗处、独自摸索的雏鸟了。
归途，车窗外霓虹流转。回望这短暂时日魔幻经历——从失业码农，到持宝“狩运者”；从解桃花小劫，到抗南洋诅咒；从避街头围堵，到今夜会中周旋……
力量缓增，眼界渐开，危机随行。
他握了握拳，感受体内犹存却稍减的刺痛，与罗盘传来的稳实联系。
我不是好人，但讲规矩。
这条遍布荆棘与机遇的超凡路上，他将守着自家的底线和准则，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