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
两手一触即分。
赵昊的掌心干燥温热,指节沉稳有力。触碰的刹那,陈望背包里的罗盘似被惊动,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颤栗;而赵昊头顶那团炽烈的红气,也如被风拂动的火焰,流转骤然加速。
“陈望……行,这名字我记下了。”赵昊收回手,那双亮得迫人的眼睛仍带着审视,似能穿透骨戒的屏蔽,嗅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罗盘古意、死气阴翳与自身灰白本运的复杂“气味”。
陈望心下警觉,面上却不露分毫:“刚才多谢赵哥解围。”他刻意用了敬称,将距离拉开一寸。
“嗐,都说了不值一提。”赵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扫过陈望面前那只剩汤底的面碗,又落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洗得发白的衣领,嘴角一掀,“没吃饱吧?走,换个地儿,我请。算赔罪,刚才没惊着你吧?”
话听着随意,却裹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这种生于富贵、又掌着非凡力量的人,行事自有其不容抗拒的节奏。
陈望内心挣扎。他不想与这明显的“里世界”之人牵扯过深,前路吉凶难测。可对方刚解了围,断然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况且……他心底深处,那份对赵昊、对那隐藏世界的好奇与渴求,正如野草疯长。
或许,这是个窥见真相的缝隙?只要足够谨慎。
“……那就叼扰了。”陈望终是点头。
“痛快!”赵昊朗笑一声,手臂极自然地揽过陈望肩头(陈望身体微僵,终未躲开),带着他朝外走,“附近有家私房菜,味儿正,也清静。”
出了面馆,赵昊径直走向路边一辆看似低调、却线条悍厉的黑色越野。陈望不懂车,也能觉出这车价值不菲,且隐隐透着改装后的野性。
上车,内饰简洁而暗藏科技感。赵昊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车辆平稳滑入车流。
车内放着节奏爆裂的电子乐,赵昊指尖随着鼓点轻敲方向盘,状似随意地问:“陈望,看你这年纪,刚出校门?搞哪行的?”
“之前做互联网,刚离职。”陈望答得谨慎,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丝心神却系于罗盘,默默感知着赵昊那团如小太阳般炽烈、散发着磅礴生命力与某种近乎规则“势”的红气,无形的压力弥散在车厢里。
“互联网?码农啊?”赵昊眉梢一挑,似有些意外,随即笑了,“怪不得觉着你……嗯,挺‘干净’,就是身上沾了些不该沾的玩意儿。”他话里有话。
陈望心头一凛,知他指的是残留的死气与干预气运的痕迹。含糊应了一声,未再接话。
赵昊也不深究,转而言道:“刚才那帮杂碎,冲你来的?你怎么招惹上这种货色了?”
陈望简略说了古玩市场买壶与昨夜巷口冲突,隐去罗盘与能力细节,只推说运气与据理力争。
“彪哥?就那个脑袋快秃成卤蛋的蠢货?”赵昊嗤笑一声,满是不屑,“这种渣滓,仗着几分蛮力拉帮结伙,专挑软柿子捏。你往后留点神,他未必肯罢休。”
“我明白,谢赵哥提醒。”陈望点头。
“不过你也别太怵。”赵昊瞥他一眼,眸中锐光一闪,“我刚露那一手,他只要脑子没坏透,短时间不敢再动你。除非……他攀上了更硬的码头。”
更硬的码头?陈望捕捉到这词。难道彪哥之流,背后也能牵出里世界的影子和势力?
车驶入一条幽静胡同,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朱红大门前停稳。门口无匾无牌,只一位穿着中式褂子的老者静立,见赵昊的车,微微躬身。
迈入门内,别有洞天。假山泻玉,回廊通幽,极是雅静。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显然识得赵昊,躬敬引二人至一僻静包间。
落座后,赵昊熟练点了几样菜,挥退侍者。门合上,包间里只剩他们二人,窗外唯有隐约流水与竹叶摩挲之声。
赵昊拎起茶壶,自斟一杯,慢饮一口放下。他身体微微前倾,之前那副慵懒笑意敛去,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陈望:
“陈望,这儿没外人。说道说道,你身上那点‘不寻常’,怎么回事?”
来了!
陈望心脏骤缩,最担忧的问题终究被赤裸裸摊开。他膝上的手悄然攥紧,背包里罗盘传来一丝凉意,助他稳住心神。
“我不太明白赵哥的意思。”他选择装傻。
“不明白?”赵昊嘴角扯起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那我提点你。其一,彪哥那伙人虽不入流,但煞气缠身,寻常百姓被他们堵上,腿早软了。你虽慌,眼里却有底,这不对。”
“其二,我近你身时,能感到你周身绕着一层极淡却确实存在的‘场’,驳杂不纯,混着股……叫人脊背发凉的阴冷,还有丝老物件的陈腐气。别告诉我你搽了特制香水。”
“其三,”赵昊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陈望放背包的位置,“你那包里,揣着东西吧?它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陈望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赵昊的观察力竟恐怖如斯!这就是里世界的人?仅凭直觉与气运感应,便几乎将他看穿!
他脑中急转,思忖对策。全盘否认?对方绝不会信,反可能引来更深探究。部分坦白?尺度如何拿捏?罗盘是他最大的隐秘,绝不能暴露!
正尤豫间,气氛渐凝如铁,赵昊却忽地松弛下来,靠回椅背,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得了,别绷着。我又不是杀人越货的魔道妖人。各有各的缘法秘密,我懂。”他摆摆手,“纯属好奇。瞧你这样,象是刚摸到门边,自个儿还晕头转向,就撞上彪哥这摊烂事,偏又让我遇上,也算缘分。”
他略顿,看着陈望,语气稍正:“这么着,我不问你具体有什么。只问你,对‘我们’这圈子,知道多少?”
“我们?”陈望抓住这个词。
“对,‘我们’。”赵昊指指自己,又虚点陈望,“和普通人不在一个层面的,另一个世界。有人叫它里世界,有人称超凡领域,名头多了去。”
陈望深吸一口气,知这是获取关键信息的关口,不能再避。他字斟句酌,缓声道:“所知甚少。只隐约晓得……有些人,有些传承,掌握着常人不解之力。譬如……赵哥方才那一手。”
他意指那没入实木的竹筷。
赵昊笑了笑:“那算什么,一点气血搬运的微末伎俩。真正厉害的东西,你还没开眼呢。”
他身体再次前倾,嗓音压低,带着引导的意味:“这世界,比你想的更复杂,也更精彩。有练气养真的道门,有打熬筋骨的武修,有钻研精神异力的念师,也有鼓捣各种奇巧物件的……嗯,比如你或许会感兴趣的,法器。”
“法器”二字,他咬得略重,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陈望的背包。
陈望心头剧震!法器!罗盘果然归属此列!
“自然,也有彪哥那般,撞运得了点皮毛,或干脆是异变觉醒的野路子,不成气候。”赵昊继续道,“但无论哪条路,都得守着些……规矩。”
“规矩?”
“对,规矩。”赵昊神色认真几分,“头一条,便是尽量不在凡人眼前显露超凡,免得引发恐慌,动摇世道。这是各方默许的底线。所以,象你今天被彪哥堵巷子,只要没闹出人命,一般也不会有‘官方’的人立刻跳出来管。”
“官方?”陈望立刻想到那黑色轿车与淡青色气运。
“恩,有个专管这类事的衙门,叫‘特别事务调查局’,我们惯称‘特调局’。”赵昊撇撇嘴,“那帮家伙,鼻子比狗灵,规矩比牛毛多,麻烦得紧。”
特调局!果是官方组织!
“那……象我们这样的人,多吗?”陈望忍不住问。
“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见得。”赵昊耸肩,“大多藏在人堆里,各活各的。有的如我们赵家,做些明面生意;有的依附世家大族;有的独来独往,寻觅机缘;当然,也有不走正道,专干损阴德勾当的……”
他看向陈望,意味深长:“所以,似你这般刚入门、身上又揣着‘好货’的嫩秧子,最易被那些不守规矩的盯上。彪哥,只是个开头。”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升。赵昊的话,为他掀开了这世界血腥帷幕的一角。怀璧其罪!
“谢赵哥点拨。”陈望诚心道。这些信息,于他至关重要。
“客套话免了,当结个善缘。”赵昊笑笑,“我看你顺眼,而且……”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你身上那驳杂的‘味儿’,虽弱,底子却透着不凡。保不齐日后,我还有求于你。”
恰时,服务员敲门上菜,打破了包间内凝重的气氛。
菜肴精致,滋味确实绝佳,陈望却食不知味。赵昊之言在他脑中反复回响。里世界、规矩、特调局、潜伏的威胁……
“对了,”赵昊夹了一箸菜,状似随意问,“往后有什么打算?接着找活儿当码农?”
陈望默然片刻,摇头:“暂时……还没想清楚。”有了罗盘,窥见过另一重天地,他如何还能甘心退回格子间,做个庸常程序员?
“要不,先跟我一段?”赵昊抛出橄榄枝,“我手头正有些杂务,需信得过、又沾点‘特别’的人搭把手。报酬嘛,总强过你敲代码。”
陈望心下一动。跟着赵昊,确能更快触及里世界,获取资源与庇护。但风险亦随之剧增,意味着更深地卷入未知旋涡。
他望着赵昊那双看似热情、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清楚这是个至关紧要的决择——
是继续独行,于危机中艰难求存?还是借势而起,踏入更广阔的天地,同时背负更莫测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