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自小就语言方面比较薄弱,这么多年还是不怎么熟练俄语,塞尔维亚语更不用说,一点不会,所以鹤衍总是充当她的翻译,姐姐要出门的话他就非常主动地跟上去。
鹤衍喜欢听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楚章并不是讲故事高手,她只会平淡地描述当时的情景。经过鹤衍的统计,楚章说的最多的是晚晚姐姐和闽姐姐,其次是湘儿哥哥和点点姐姐。家里就这么几个女孩子,汐青源来的时候她已经出去了,不经常见面,才聊的少一点。
“章儿姐姐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哥哥抱走了吗?”鹤衍小时候会问迟钟关于父母的事情,迟钟便跟他讲,他不会瞒着,也没必要瞒着。
“不是,我那时候,五六岁,神力不明显,一直没有被发现,然后家里人说湘儿是灾星,把他丢出去了,我和我哥放学回来发现湘儿不见,就跑了出去,把他捡回来,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
“待了多久?”鹤衍急忙问,“怎么能这样!湘儿哥哥那么好!”
“不记得多久了,遇到钟哥的时候,我哥刚用神力抢了一个破庙,不过没有派上用场。”
楚雾一直对那段时光耿耿于怀,他觉得太苦了,让弟弟妹妹吃糠咽菜太苦了,但是楚章不觉得,因为楚雾没有让她吃过烂菜叶子,她最苦的时候也是吃没有味道的鱼汤,上面漂着干净的绿菜,里面还有米,不过米和干净的肉都喂给了湘儿。
后来楚雾组织起来丛林,赚到钱后先买大院子,买好吃的,想要给她和湘儿最好的生活。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楚章不可否认,她确实想得发疯,偶尔看到迟钟抱着熊崽子晃来晃去,就会幻视湘儿,她不受控制地去担心湘儿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不爱学习,要多叮嘱一些。哥哥总是溺爱他,路上看见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要买回来逗他开心,楚章的衣服有很多很多,衣帽间都塞不下来,楚雾还要买,不知道省着点。
思念真的会逼疯一个人,她照镜子的时候,能从自己的脸部轮廓中看到血亲的影子。
楚章爬上屋顶看月亮,她刀枪不入,也不怕寒冷,坐在屋顶上,睫毛落了霜。迟钟感受到能量反应,慢慢飞上去,坐在她旁边,温暖的火焰使冰霜融化成泪落下来。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后悔了吗?”迟钟问她。
“……”也许有吧,但是楚章摇摇头,“我离得远,到了他无法救我的底层,他害的每一个无辜的人都有可能是我,他会记得这件事情的。”
“真正能让一个人知道悔改的事情就是感同身受,能让他束手束脚的只有担心,他保护不了我,就会担心毒花种植、人口拐卖,这才是您让他创建丛林的初衷。”
迟钟问道,“你这般让他担心着,不怕情感消磨吗?”
因为在乎才会担心,可若日日年年都是这般,情感会不会磨灭了呢?
楚章扭过头看他,歪了歪头,似乎是不理解这个问题。
她完全没想过楚雾和楚湘有一天会不爱她。
迟钟静默了几秒,抬手蹭了一下她冰冰凉凉的脸颊,“去睡觉吧,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恩。”
楚章从失去一切到奔赴死亡,走了十年。
迟钟不知道前世的她怎么忍受了蚀骨灼心的思念,她甚至没有办法诉说痛苦,因为她是一个长成了的神明,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类放大了去解读——你是不是想造反,你是不是对面的卧底。
她没有办法说我想哥哥了,她已经没有家了。
鹤衍想让她走出来,但是楚章不愿意享受美好,她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对不起哥哥和弟弟,不断地折磨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而现在,从巴尔干半岛到华夏,火车只需要十天。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刚出火车,老早就来蹲守的楚湘一眼就看到姐姐了,嗖得一下蹿过去紧紧抱住,弟弟已经比她还高了,但还是很爱撒娇,“姐姐有没有想我呀?湘儿想姐姐了!”
楚章刚想说先别抱了挡路,楚雾很快步但是不表现出来急躁地走过来用力将弟弟妹妹都搂过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养孩子的技术怎么也比你好,还能给章儿养坏吗?”迟钟被堵在了火车里面,半是嗔怪半是欣慰道,“好啦,小雾,湘儿,路上边走边说。”
“哥哥累不累,湘儿拿!”楚湘一把抢过迟钟手里的包袱,然后重得他差点没拎起来,自然而然就塞楚雾怀里了。
迟钟乐得直笑。
后面鹤衍大包小包提着更重的行李——南维耶里塞过来的特产——他已经长到迟钟胸口了,力气也是天生就非常大,所以总是提着行李,坚决不让迟钟多费一分力。
楚湘拉着姐姐在前面,叽叽喳喳讲着这几年姐姐不在日子,就连自己偷吃冰激凌然后被晋哥骂然后哥哥来救他结果一起被骂的糗事都要分享。
迟钟让他们先回既白府,自己则和鹤衍还要去长安政治中心一趟,鹤悯大概在那里等他。
“我还以为你会回去休息一下再来。”
“处理好这些,我再好好休个假。”迟钟把文档放到桌子上,“都是在预期之上,战胜国的收益,我们损失的战士数量比较少。南维耶里的建交与结盟,这是他的战后重建订单,用原材料买我们的技术。”
鹤悯瞥了眼文档,人类该收拾收拾该开心开心,他看着旁边又长高了许多的鹤衍,神色微动,“辛苦了,钟哥。”
“说好的,回来之后这两个月是我的休假时间,我想去哪都行。”
“那是自然。你也许久没在长安了,当然要在这里多休息——”
“不。”迟钟敲了一下桌子,“我要去草原。”
算算日子,旗蒙已经出生了。
迟钟再三强调的劳动改造满族人,真不知道鹤悯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还有蒙古,以前一直跟他们谈判、交涉,他们没有神明所以迟钟不能出面,不然这就是压迫。
北边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一直从匈奴干到了鲜卑、突厥,契丹、瓦剌,甚至中间蒙元还直接统治中原成为帝国神明,让迟钟过了一段痛苦不堪的日子。
前世的人类高层在重新划分行政区的也是细细给他讲了缘由,不要只防备,要融合,我们都是一家人。
“游牧民族的活动范围不止是我们想象中的漠北,一路向西能够达到伏尔加河、巴尔干半岛,每当我揍了他们,他们就往西跑,在那些地方休养生息,再度拼杀、融合,卷土重来。”
“也就是说,我们总没有过你死我活的决战,来了干架,我输了他们洗劫我,他们输了就死,人类滚蛋,一直打了几千年。直到近年来,北疆强盛起来,截断了他们往西的路径,被迫直面清,只剩下了两个选择:死亡和融合。一部分的人选择了融合,另一部分跟清死磕,也就是准噶尔,然后它们就灭亡了。”
燕察年已经学完历史了,只是学的不如迟钟讲的更深更好玩,他表现出了愤怒,“我们为什么总被欺负啊!”他凑过去捧起迟钟的手,想关心一下他手上的伤疤或者茧子,结果发现钟哥这双手真漂亮保养的真好没有一点粗糙的地方。
他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那句“钟哥你受委屈了”在嘴边滚了一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迟钟看着他,又笑。
自从阿衍出生以后,他就又恢复到了从前那般爱笑的样子,带着恬静的、叫人移不开眼的温和笑容望着自己疼爱的孩子们,那笑意漫在眼底,化作细碎的柔光,静得能抚平人心头所有的躁郁。
迟钟轻轻蹭了下燕察年红润的脸,他有点害羞地微微扭开头,看见燕霁初笑他,又立刻扭回来,瞧着倒象是在蹭迟钟的手,毛茸茸的。
他这次出门,带上了燕霁初、燕察年和沉辽。
燕察年在家里憋狠了,求了好久,他就想去草原上骑马唱歌,迟钟被蹭得心软软,只好答应了,他和燕霁初不是以神明的身份去,就纯玩。
而沉辽是鹤悯点名说要一起陪同的。
因为东北最近总是乱,高层觉得需要一个镇守神明去管这件事情,千挑万选挑出了沉辽,毕竟东北大油田开采,现在也是重工业中心地区,长安的产业已经开始向高精尖轻工业转型了,对沉辽来说,去奉天城更好。
鹤悯看着燕察年凑得那么近听迟钟讲封狼居胥的往事,目光微移,看向因为迟钟身边挤满了三个大汉所以坐到了旁边的鹤衍,他在小桌子上剥橙子,剥完分过去,燕霁初很顺手就接过来了。
火车叮叮咣咣地晃,从长安到幽州城。
“哦对了,我之前看报告,那个叫沉奉天的人类很厉害啊,你好好关照一下。”
“……”沉辽抬脚在旁边的雪里踩了个脚印,几乎把“快夸夸我”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哥,沉奉天就是我。”
在维持半公开的辽大将军的身份时还能搞出来一个人类沉奉天,一个在后方指挥作战一个直接下场搞事,沉辽都忍不住给自己点个赞。
迟钟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他下火车前,用【催眠】传了句话,“小心点。”
沉辽扭过头他,但是没看见钟哥张嘴,有点怀疑是不是错觉。
随后,他和鹤悯继续北上,前往奉天城。
京城改名了,叫幽州,它不再是都城,迟钟便也不会再过来,不过因为是前朝首都,工业基础还是有的,实在不行也能发展旅游业,一些老建筑都还保存着,紫禁城买票就能进。
这次地点定在了幽州城,燕霁初和燕察年下火车连休息都没有,就蹿出去撒欢了,此后小半个月都没回来。
迟钟见到了新生的神明,今年三岁,是个已经会走了的人类幼崽,一身丝绸,脖子上带着长命锁,手腕也是金铃铛晃啊晃,一见迟钟就移不开眼了,追着他两条小腿倒腾地飞快,还会用神力【瞬移】躲开他的人类下属,直扑迟钟。
“旗蒙。”
幼崽坐在他怀里吃饼干,听到自己的汉名,便抬起头,迟钟温柔地抚摸他的发丝,“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人类震惊:“您不是答应我们,允许我们高度自治吗!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神明掠走!”
“确实,满清没有带走准喀尔。”迟钟一直都是笑着的,话却冷得令人窒息,“那我便和他一样吧。”
幼崽忽然看见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凑,他顿时睁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抓,却忽然发现迟钟原本轻轻搂着他的手已经禁锢住了他的身体,爪子伸不出去,他会喊两句汉语的“爸爸妈妈”,呜哩哇啦说了一堆蒙古语,挣扎了一下,挣不开,大眼睛眨啊眨,盯着那个够不着的金灿灿看,怪委屈的。
满清不能说对他们不好,只能说是残忍至极,分裂内部、划分地区,对总是跳脚的准喀尔直接来了一次物理清除,其凶狠程度也是令格里斯、罗曼诺夫等欧洲强者望而生畏,始终对清有滤镜。
融合是自然要好好融合的,只是得看谁有眼力了,当了贵族还想要享福,做什么美梦呢。
如果这时候迟钟扣下去一顶“谋逆”的帽子,那现场的人就都走不出去了。
漠北,是一片很荒凉的地方。
贵族依旧纵情享乐,底层百姓却生活地很苦。
不适合住人,当防线还是不错的,能拉长敌人的补给线。正好来阻挡北疆,迟钟可没跟这个家伙好好交心,游牧的危害差不多解除,但北疆就是大号游牧民族,虽然那群人的政治脑子也不一定好吧,可是重工业发展他对自己威胁一直都很大。
别说盟约,阿米瑞恩和伽纳答关系多好,两人历史上也互殴过,迟钟猜前世的阿米瑞恩未来如果扛不住了可能把伽纳答干掉抢他的领地。
迟钟望着北海的方向,思索着未来。
旗蒙坐在他手臂上,用蒙语问,“你在看什么?”
“看我们的未来。”迟钟用蒙语回道,“一定是和睦、安宁的,幸福生活。”
绿化荒漠,植树造林,修铁路修大路,我们会和家人一样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