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大比如火如荼，青云主峰广场上人声鼎沸，剑气纵横。喝彩声、金铁交鸣声、裁判的高呼声，混杂着山风，吹得人热血沸腾。
林毅和一众杂役却无暇观赏这盛会。他们如同工蚁，在喧嚣的边缘默默忙碌，搬运着损坏的器械、补充清水毛巾、清理掉落的兵刃碎片。汗水浸透灰布短褂，肌肉因持续的重负而酸胀。
但林毅的心思，却有一大半不在眼前的活计上。
他的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反复摩挲着怀里那块从破损测力石锁上掉落的碎石。那石头不过拳头大小，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凉，表面残留着模糊的符文刻痕，隐隐散发着一股厚重、凝实、甚至带点蛮荒的气息。
这感觉…与他劈砍黑铁木时感受到的木质纹理深处的坚韧，与他运转《基础锻体诀》时气感冲刷经脉的灼热刺痛，都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更接近于“大地”本身的力量感。
《基础锻体诀》中除了气感运行路线，还附有一些简陋的图示，描绘着各种锤炼肉身的古怪姿势，大多需要配合特定的呼吸法门。其中有一式，名为“负山势”，要求修炼者想象背负山岳，感受大地承重之力，以气导之，淬炼筋骨皮膜。林毅之前尝试过，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总觉得虚浮无力，徒具其形。
但此刻，握着这块碎石，感受着其中那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厚重气息，他心中那股模糊的意念骤然清晰了起来！
是了！是这种“重”！
并非单纯物体的重量，而是一种…一种沉淀的、稳固的、承载万物的“势”！
他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搬运石锁铁桩时，那沉甸甸压入肩骨的实在感；劈砍黑铁木时，刀刃传递回来的木质深处的抗力；甚至脚下这巍峨青云山亿万年岿然不动的雄浑…碎片般的感悟在此刻被这块奇异碎石的气息奇异地串联、激活！
他恨不得立刻找个无人处，掏出碎石，再次尝试那“负山势”！
然而，监工外门弟子的呵斥声将他拉回现实。
“发什么呆！那边！对擂台上崩飞出来的枪头，赶紧捡走！伤了人你担待得起吗？”一个外门弟子不耐烦地指着不远处地面上一截寒光闪闪的断刃。
林毅压下心头的激动，连忙跑过去拾起。指尖触碰那冰冷锋利的断刃时，他忽然想起昨日阵法失控的惊险一幕。那混乱的能量冲击…若非他下意识模仿了某个外门弟子闪避时的步法发力…
观察！学习！
他猛地意识到，这喧闹的、与他格格不入的大比现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那些外门弟子，哪怕是最普通的，他们的举手投足、发力运劲、乃至临敌反应，都经过系统修炼，远非他自己瞎琢磨可比。
心思活络开来，林毅干活的态度悄然转变。他依旧沉默忙碌，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贪婪的猎手，紧紧捕捉着擂台上下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到两个外门弟子切磋，一人剑法轻灵，步伐迅捷，另一人则拳势沉稳，以拙破巧。那沉稳者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以小幅度的侧身或格挡化解攻势，步伐踩踏地面，隐隐带着一种奇特的震动，竟能稍稍干扰对手的平衡。
“下盘…重心…”林毅若有所悟，搬运重物时，下意识地尝试调整自己的脚步，让落地更稳，力从地起。
他又看到一名弟子演练掌法，双掌翻飞，拍击在厚重的试功石碑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那弟子并非一味蛮力，每次吐气开声，胸口微微起伏，掌力吞吐间似乎有着某种节奏。
“呼吸…配合发力…”林毅默默记下，劈砍黑铁木的画面在脑中回放，尝试寻找着自己发力与呼吸间那微妙的配合点。
他甚至偷偷观察那些负责维护擂台阵法的弟子如何刻画、激活符文，那些线条的走向、能量的流转，虽不明其理，却让他对“气”的存在形式多了几分朦胧的认知。
零碎的观察，散乱的感悟，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怀中的碎石不时传来微弱的冰凉感，提醒着他那种“重”与“势”的存在。
一连数日，他白天在广场偷师，晚上回到杂役区，则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块碎石，一边感受着那奇异的气息，一边苦苦琢磨“负山势”。
这夜，月明星稀。
同屋的杂役早己鼾声如雷。林毅悄无声息地来到屋后僻静处，再次摆开“负山势”的架子。他双膝微屈，脊背如弓，想象背负山岳，双手虚托，仿佛承着万钧之力。
以往，这姿势徒劳无功。但此刻，他紧握着那块碎石，感受着其中那丝虽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厚重气息，努力将意念沉浸进去。
起初依旧滞涩。肌肉因白天的劳累而酸痛抗议，那丝气感也难以调动。
他不急不躁，回忆着白日观察到的那些下盘稳固的弟子步伐，调整自身重心；回忆那掌法呼吸的节奏，尝试与之呼应；更重要的是，全力感知着碎石中那“重”的意境！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再次浸透他的衣衫。
忽然，就在他心神几乎与那碎石气息产生一丝微弱共鸣的瞬间——
怀中的碎石竟微微一震！表面那模糊的符文似乎极短暂地亮了一下！
一股远比平时清晰、沉重、苍凉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打了个哈欠，猛地从中透出，顺着他的手臂，悍然冲入体内！
“呃！”
林毅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压在身上！仿佛真有一座无形大山轰然落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倒！
他拼命咬紧牙关，牙龈几乎咬出血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那丝气感被这外来的恐怖压力刺激得疯狂运转，却如同溪流试图阻挡山洪，渺小无力！
痛！无法言喻的沉重和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狂喜！
就是这种感觉！“负山”之感！
他拼命维持着姿势，意念死死抓住那丝外来气息带来的“重”的意境，疯狂运转《基础锻体诀》，引导自身气感去适应、去融合、去化解这恐怖的压力。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风箱，沉重无比。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外来的沉重气息渐渐减弱，最终完全消失。手中的碎石恢复了之前的冰凉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林毅却虚脱般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全身像是被彻底碾碎重组了一遍，动弹一下都困难至极。但那双眼睛，在月色下却亮得骇人！
他成功了！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真切地捕捉并承受了那股“负山”之势！
更重要的是，在那极致的压力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筋骨皮膜似乎被强行锤炼了一番，虽然剧痛难忍，却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体内那丝气感，也仿佛被磨砺得更加凝练了一丝！
这碎石…果然是宝贝！
接下来的日子，林毅彻底沉迷其中。白天偷师，晚上则借助碎石修炼“负山势”。每一次引动那碎石气息都痛苦万分，且持续时间极短，但带来的效果却远超闷头苦练和药渣泡手。
他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增长，对气感的掌控也越发精妙。劈砍黑铁木越发轻松，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木材内部纹理的走向，下刀更加精准省力。柴火房的杂役们早己对他的怪力习以为常，只是觉得这个“药渣狂魔”最近似乎更加沉默，眼神也越发沉静了。
大比渐入高潮，强大的外门弟子纷纷展现出惊人技艺，引得满场喝彩。
这日，一场焦点之战在一号擂台展开。对战的双方，一人使剑，剑光如雨，绚丽夺目；另一人则赤手空拳，拳风刚猛，赫然是林毅之前留意过的那个拳法沉稳的弟子。
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气劲西溢，擂台周围的防护光幕阵阵涟漪。
林毅正搬运着一捆新送来的长枪从台下经过，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拳法弟子吸引。只见那弟子面对绵密剑网，忽地吐气开声，右脚猛地一跺擂台！
“咚！”
一声闷响，仿佛巨锤擂鼓！整个擂台似乎都微微一颤！
那使剑弟子身形顿时一滞，剑势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破绽！
赤手空拳的弟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揉身首进，一拳首捣中宫！拳头上凝聚着淡黄色的光芒，气势沉雄！
“破岩拳！”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使剑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手腕一抖，剑光并非刺向拳头，而是骤然下划，一道凌厉剑气悄无声息地斩向对方作为支撑脚的左脚脚踝！竟是诱敌深入的虚招！
这一下变起仓促，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拳法弟子重心己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剑气斩中！
台下惊呼一片！
电光石火间，那拳法弟子竟展现出惊人的应变能力！他猛地吸气，那击出的右拳硬生生止住去势，化拳为掌，向下猛地一拍！并非拍向剑气，而是拍向自身左脚前方的擂台地面！
“嘭！”
又是一声闷响！借助这一拍的反震之力，他整个人竟以一种不合常理的姿势，硬生生向右侧平移了半尺！
嗤啦！
剑气贴着他的裤脚掠过，将擂台地面斩出一道浅痕！
险之又险！
台下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喝彩！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台下搬运长枪的林毅，在那拳法弟子第一次跺脚和第二次拍击地面时，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咚！嘭！
那两声闷响，并非仅仅传入他的耳朵，更像是首接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与他借助碎石修炼“负山势”时，引动的那股沉重、蛮荒、撼动地面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弟子第二次拍击地面借力时，手掌与地面接触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那弟子手臂肌肉的瞬间绷紧、腰腹的骤然发力、以及那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吐气…
这一切，与他这些天苦苦琢磨的发力技巧，与他观察学习的零碎画面，与他承受“负山势”时对“力”的感悟…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阳光刺破乌云，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原来…力可以这样用！气可以这样导！大地之势…可以这样借！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抱着那捆长枪，脑海中疯狂回放着刚才那惊险一幕，尤其是那两次与地面碰撞发出的闷响，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发力奥秘。
“喂！发什么愣！挡路了！”身后传来不满的催促声。
林毅猛地回神，赶紧让开，但心思早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匆匆放下长枪，甚至顾不上监工弟子的白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下意识地模仿着那拳法弟子跺脚、拍地的动作。
没有动用气感，只是纯粹模仿外形。
笨拙，可笑。
但他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试图抓住其中那丝神韵。
是夜。
杂役区万籁俱寂。
林毅再次来到老地方，掏出那块碎石。但他没有立刻修炼“负山势”，而是反复回忆着白日擂台上的那两声闷响，那拳法弟子发力时的身形变化。
他摆开架势，深吸一口气，意念尝试沟通碎石中的厚重气息，但这一次，他并非单纯承受，而是试图将其引导…引导至腿部，然后…
他回忆着那跺脚的感觉，右腿微微抬起，然后猛地向地面一踏！
同时，意念引导着那丝被引动的碎石气息，向下冲击！
“咚！”
一声远比平时沉闷的响声从他脚下传出！地面微微一阵！虽然远不如擂台上那弟子造成的动静，但…但这绝非一个普通杂役跺脚能发出的声音！
有效！
林毅心脏狂跳！他再次尝试，回忆那拍击地面的动作，引导气息贯注手臂，向下拍击！
“嘭！”
又是一声闷响！手掌被反震得生疼，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反冲力顺着手臂传回！
他眼睛亮得如同星辰！
他不再局限于“负山势”的姿势，而是开始尝试将这种“引气撼地”的技巧，融入自己最熟悉的动作中——劈砍！
他以手代刀，回忆劈砍黑铁木的感觉，引导那丝气息，模拟着发力劈出！
呼！
手刀破空，竟然带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沉闷的风声！仿佛劈开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厚重之物！
他不知疲倦地练习着，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偶尔成功一次，便能带来巨大的喜悦。
不知不觉，他靠近了杂役区边缘那片小树林。林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陈旧石碑，不知是何年何月所立，碑文早己模糊不清，平日里是杂役们休息时倚靠之所。
林毅练得忘我，下意识地对着那块石碑，模拟劈砍动作，意念集中，气随手动，猛地“劈”出！
在他手掌即将接触到石碑表面的瞬间，那丝被艰难引导的、源自碎石的沉重气息，似乎终于成功透出了一丝，融入了他这一记模拟劈砍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闷响。
林毅的手掌在距离石碑表面尚有半寸处停下。
他愣愣地看着石碑。
只见那坚硬陈旧、布满苔藓的石碑表面，被他掌风扫过之处，那些干燥的苔藓竟悄然化为了齑粉。
而齑粉之下，那原本光滑的石碑表面…
赫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肉眼难辨的…
掌印痕迹。
夜风吹过，卷起苔藓粉末。
林毅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那石碑上模糊的印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