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以此显示自己的大度和掌控力,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在陈启明连环逼问下,显得有些乱了方寸。
陈启明脸上依旧带着那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然笑容,他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语气一缓,开始了他的自我批评。
“其实啊。”
陈启明声音平和下来,郑重说道。
“我刚才对瑞金同志提出的关于失职的批评,并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批评,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对我自己的一种反思和自我批评。”
这话一出,不仅沙瑞金愣住了,连其他常委也都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陈启明,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在清州,也干过五年的一把手。”
陈启明娓娓道来,象是在分享经验,又象是在剖析问题。
“瑞金同志到任后犯过的一些错误,或者说走过的的一些弯路,我也都犯过,走过。有些错误,甚至和瑞金同志犯得一模一样,性质同样严重。”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重新将矛头指向了沙瑞金,但这次的角度更为刁钻。
“所以,我不得不在这里,怀着沉痛的心情指出,瑞金同志这种……过于侧重调研而疏于日常决策、在重大事件中反应迟缓的工作风格,已经给汉东下面的许多干部,带来了极其消极的负面影响。”
“失职、懒政!现在几乎成了许多干部心安理得的常态!”
陈启明的语气加重,指着李达康。
“就拿我们京州那位着名的宇宙区长孙连城同志来说吧,达康同志多次要求他整改光明区信访局那个蹲式窗口。”
“简单的一件事,他拖了三个月,硬是没整改到位。”
“为什么他敢这么拖?为什么他能这么懒?”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沙瑞金,又扫过一脸不自然的李达康。
“对于孙连城这样的干部,有时候还真不好过多苛责,不好说他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瑞金同志,我们的班长,就在上面带头做这样的事情嘛。”
“调研三个月无果,跟整改三个月窗口无果,有什么区别。”
“上行下效,古有明训!
“哎哎哎!启明同志!”李达康一听陈启明又把孙连城的烂帐和沙瑞金挂钩,甚至还隐隐牵连到自己领导不力的责任,立刻急不可耐地插话。
“你这话说的不对,孙连城那是他个人的思想觉悟问题,作风懒散,跟沙书记可没有半点关系。”
“在沙书记来我们汉东之前,孙连城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点,我是比较清楚的。”
李达康这番话本意是想为沙瑞金开脱,但他情急之下,说话没过脑子。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会议室里几乎所有常委,包括高育良、田国富,甚至刘省长,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李达康瞬间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你李达康既然早就知道孙连城一直懒政,为什么不及早处理?
你作为市委书记,对下属干部监督管理不力,长期放任,这不也是一种失职吗?
他这不等于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自己也存在问题?
想明白这一点,李达康的脸瞬间涨红了,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悻悻地闭上嘴,低下头,心中懊悔不已。
陈启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达康一眼,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陈启明,从部委调到汉东来工作。”
“刚来的时候,听到的关于瑞金同志过去的工作作风和工作魄力的传闻,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内心是极其佩服的。”
“我甚至一度打算,暗中亦步亦趋地向瑞金同志学习,学习他的……工作方法。”
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但是,这种学习的结果是什么呢?”
陈启明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结果是发现,如果我陈启明也象瑞金同志这样,放下手头千头万绪的急务,花上几个月时间去搞深入调研。”
“恐怕上面立刻就要追究我渎职和失职的责任!这个责任,我担待不起啊!”
“毕竟,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度假的。”
这话如同无形的耳光,抽在沙瑞金的脸上。
你沙瑞金是一把手,就可以用调研当借口,长期隐身?
我陈启明是常务副省长,主管具体经济工作,如果也学你,那就是渎职。
不等沙瑞金反驳,陈启明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指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同时,我还不得不指出,瑞金同志在强调一把手权威的同时,也存在搞一言堂的情况,容不得班子里出现其他声音,家长制的作风比较明显等等。”
“我是真的希望,瑞金同志能够从思想深处,正视自己身上存在的这种家长作风和懒政思想,以及给全省干部带来的消极影响。”
“并且,在今后的实际工作当中,能够真正地而不是口头上的,实行民主原则,倾听不同意见,包括象我今天这样,指出的比较尖锐的意见。”
陈启明这番话,可谓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从工作失职,到作风懒政,再到家长制一言堂,几乎将沙瑞金到任汉东后的表现批得体无完肤,而且有理有据,令人难以辩驳。
“陈启明!”沙瑞金再也无法忍受,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猛地站起身,拳头紧握,重重地捶在桌面上,发出更大的声响,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
“你的话都说完了吗?”
沙瑞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斗,他指着陈启明,厉声喝道。
“你这个同志,政治手腕高啊!真高!”
“你今天在这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是真的在为汉东百姓的利益着想吗?”
“我看不是,你是想搞一言堂,是想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