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湖心,易学习指着对岸那片庞大的建筑群,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陈省长,您看,那就是我们吕州有名的,拆不掉的月牙湖美食城。”
陈启明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双眼微眯,明知故问道:“哦?拆不掉?这么大规模的建筑,立在湖边,总有它的道理吧?为什么拆不掉?”
易学习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愤懑,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道理?要说有,也有。这是赵家公子的买卖!当初立项审批就说存在争议,不符合湖区整体规划和环保要求。可结果呢?还不是硬生生建起来了,这么多年,成了吕州一块动不了的顽疾!”
他越说越气,手臂挥动了一下:“省长,您是不知道!要不是这座美食城挡在这里,严重影响了水体交换和污染治理,咱们月牙湖的清淤活水工程,八年前就该完成了!哪会象现在这样,反复治理,效果却始终不理想!”
陈启明默默听着,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李长生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探究:“易主任,我听说这美食城当年投资不小,这些年经营下来,怕是早就回本盈利了,简直就是赵家的印钞机啊。”
易学习重重地哼了一声:“何止是印钞机!您再看美食城旁边,连着的那一片高档住宅楼,湖畔花园,也是赵瑞龙同期开发的。靠着美食城带动的人气和环境炒作,那片房子卖出了天价!据说光是这个地产项目,赵瑞龙就净赚了不下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十二个亿!
陈启明心中了然,难怪上次赵立春宁愿壮士断腕,舍弃山水集团,也要死死保住这吕州的美食城。
看来这不仅仅是座美食城,更是一个撬动了巨额房地产利益的支点,是赵家在汉东攫取利益的重要据点之一。
易学习顿了顿,象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这个美食城项目,当年是高育良副书记在担任吕州市委书记时批的。是在李达康市长调走之后,才批下来的。”
李长生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看向易学习:“易主任,这事我有点不明白。李达康书记不是做过赵立春同志的秘书吗?他当时又是吕州的市长,按理说……他为什么要顶着不批,这里面是不是有点问题?”
易学习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晦暗不明:“这事啊,外面有很多说法。具体的内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咯。”
他尤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其中有一种说法,说是当年赵瑞龙找过李达康书记,想做笔交易,用未来的吕州市委书记和省委常委的位置,来换他点头批准这座美食城。但李达康书记坚持原则,顶住了压力没有答应,所以后来才被赵立春同志调离了吕州。”
听到这里,陈启明嘴角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妙的弧度,他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易学习同志,凡事啊,不要只看表面,也不要尽信这些明面上流传的说法。”
他心中自有判断。
李达康被赵立春调离吕州,表面上看是没给老领导面子,被发配了,可结果呢?
是高升到了林城担任市委书记,后来更是进了省委常委,担任了省会京州的市委书记。
而且很显然,如果不是自己的介入,李达康就是未来的省长。
这哪里是贬黜,分明是重用!
陈启明更倾向于认为,高育良和李达康,当年或许都是赵立春的亲信,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赵家真正的退路和内核利益,或许从来就不在高育良那里,而是在看似与之不合甚至被打压过的李达康身上。
否则,以赵立春的政治智慧,怎么可能长期将一个不听话不贴心的人放在身边当大秘,又委以重任?
不过,这些深层次的揣测和推断,他自然不会在此刻对易学习等人明言。
陈启明话锋一转,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易学习同志,我听说,你早年在金山县,和李达康同志搭过班子?你还是班长。”
易学习没想到陈启明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是的,陈省长。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李达康这个人吧,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有冲劲,敢想敢干,魄力十足,想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继续说道:“但就是……太独断专行,太霸道。工作上很难听进不同意见,认定的事,就必须要按他的想法来。”
“不巧,我的脾气也比较冲,认死理。所以我们俩搭班子,属于是……两人都觉着憋屈,都不痛快。他觉得我碍手碍脚,我觉得他刚愎自用。说实话,跟他在金山县搭班子的那段经历,并不愉快。”
“都觉得不痛快?”陈启明轻轻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微微颔首。
“恩,了解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两个强势且都自认坚持原则的人碰在一起,摩擦不断,互不妥协,这说明易学习并非趋炎附势之辈,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风骨。
这样的人,用好了,正是一把监督和制约李达康的利剑。
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小船在湖面上绕行一圈后,开始返航。
陈启明望着远处那片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的建筑群,心中对吕州的局面,以及未来可能的人事布局,有了更清淅的轮廓。
与此同时,京州那边,祁同伟也在行动。
孤立无援的侯亮平,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手机突然响起,是祁同伟来电了。
侯亮平一愣,随即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接起电话。
“祁厅长,怎么有空给我来电了?”
祁同伟热情地说道:“哈哈,外面都盛传我们两都是汉大帮的,可不得连络一下感情嘛。”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和为难:“听说你最近在局里……不太顺?吕梁那边,不太配合你工作?”
侯亮平象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立刻大倒苦水:“何止是不配合!他简直就是故意叼难!学长,我手里有欧阳菁贪污受贿的确凿线索,季检也批了,可他就是拖着不给我人手,陆亦可她们也因为陈海的事……我现在是寸步难行啊。”
“祁厅长,要不看在同学一场,帮我协调几个人过来?”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猴子啊,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现在查的可是欧阳菁,李达康书记的爱人。这里面的敏感性,你应该清楚。我这边要是贸然插手,怕是……”
他欲言又止,充分喧染了事情的难办。
侯亮平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这次真的不一样,证据链很清淅,只要找到那张卡,就能固定证据。我现在就需要人手帮忙外围摸排一下,不需要公安厅明着出面。祁厅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拉我一把!这份情我侯亮平记一辈子!”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又故作迟疑地沉默了一会儿,仿佛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终于象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豁出去的口气说道。
“唉,罢了!谁让咱们是同学呢!这样,我可以私下里帮你协调几个信得过的业务能力强的便衣,以协助其他案件的名义,配合你进行一些外围调查。”
“但是,猴子,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对外透露是我提供的帮助!否则,你我都麻烦!”
侯亮平闻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祁厅长!规矩我懂。”
挂断电话,侯亮平用力挥了挥拳头,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重新燃起了斗志。
而他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祁同伟,放下手机后,脸上露出的是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深沉笑意。
他拿起另一部内部电话,沉声吩咐道:“按计划,选几个人,去配合侯局长工作。记住,一切行动,随时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