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启明的办公室内,气氛肃穆而高效。
新上任的四位协调办常务副职——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周林坡、发改委常务副主任刘庄、财政厅常务副厅长赵德海、商务厅常务副厅长钱向阳,正襟危坐,向陈启明汇报工作进展。
这四人,是陈启明在干部队伍中破格提拔起来的。
他们或是在原岗位郁郁不得志,或是虽有才干却因非赵系内核而边缘化,此刻得到陈启明的重用,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他们脸上虽极力保持着沉稳,眼神中却难免透着一股被重用的激奋,以及一丝不敢姑负期望的谨慎。
“省长,国资委协调办已正式挂牌运转,抽调了资产核算和法律事务方面的骨干,工作组今早已进驻山水集团,开始清产核资工作。原山水集团管理层表示配合,目前尚未遇到明显阻力。”
周林坡率先汇报,言简意赅。
“恩,动作要快,底子要摸清,尤其是涉及大风厂股权和光明峰项目的债权债务,必须理清楚。”
陈启明喝了一口茶,轻声说道。
“遇到不配合的,或者发现任何疑点,直接报给我。”
“是!”周林坡沉声应道。
接着,刘庄、赵德海、钱向阳依次汇报了各自协调办的组建情况和初步的工作思路。
陈启明听得仔细,不时插话询问细节,对几个关键环节点了头,也指出了几个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
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是确保这四个直接对他负责的权力内核能够迅速有效地运转起来,真正掌控住经济命脉;二也是借此观察这四位新晋干将的能力和态度;三是要看看是否存在赵立春旧部阳奉阴违的情况。
汇报进行了约莫四十分钟,一阵隐约却持续的嘈杂声,通过紧闭的窗缝传了进来。
陈启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中断听取汇报,只是目光朝窗口方向扫了一眼。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秘书李长生脚步放轻却迅速地走到陈启明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启明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抬手示意正在汇报的钱向阳暂停。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面前四位神色各异的干部,语气平稳如常。
“今天的汇报就先到这里。刚才议定的几项工作,回去后加紧推进,我要看到实效。”
“是,省长!”四人立刻起身,齐声应道。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窗外的动静,心中虽有猜测,但见陈启明如此镇定,也不敢多问,躬敬地依次退出了办公室。
“长生,带路吧。”陈启明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对李长生道。
“好的,省长。”李长生在前引路,边走边低声补充道。
“沙书记请您去小会议室开个紧急小会。另外……是大风厂的工人们,聚集在省委大院门口,说是要讨要安置费。”
陈启明脚步未停,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问:“这件事,达康书记知道了吗?”
“已经知道了,李书记那边也接到了通知,正在赶往省委,应该也会参加这个会。”李长生回答。
陈启明闻言,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达康书记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李长生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工人围堵省委大门,这是天大的麻烦事,怎么陈省长反而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他深知规矩,将疑问压在心底,没有多问一句。
两人很快来到省委小会议室。
推门进去,只见沙瑞金端坐主位,面色沉静。
刘省长坐在他左手边,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捧着茶杯,仿佛杯中之物才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高育良坐在沙瑞金右手边,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的温和笑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李达康则坐在高育良下首,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陈启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向沙瑞金和其他人微微点头致意。
沙瑞金见人到齐,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凝重的压力:“都到了,那就开会吧。情况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大风厂的工人又聚集起来了,这次直接到了省委门口,影响很坏。”
他话音刚落,李达康几乎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语气沉痛,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沙书记,各位同志,我要检讨!发生这样的事,是我工作没做好,是我失职,没有彻底安抚好大风厂工人的情绪,给省委添了麻烦。”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承认错误的迫切。
“不过请沙书记和各位同志放心,我已经第一时间安排祁同伟同志和赵东来同志调动警力,到现场维持秩序了,坚决确保事态不扩大。”
沙瑞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检讨,目光扫过众人。
“现在不是追究具体谁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两个问题:第一,谁去处理?第二,怎么处理?都谈谈看法吧。”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刘省长身上。
刘省长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一如既往的稳妥:“我听组织安排,沙书记和省委怎么决定,我就怎么执行。”
说完,又端起了茶杯,仿佛完成了任务。
沙瑞金目光转向高育良。
高育良轻轻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探究意味。
“工人同志们为什么会在时隔不久后,再次聚集呢?这值得我们深思啊。”
“我记得一一六事件那天,达康书记在现场处理得非常得当,尤其是那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可谓是掷地有声,赢得了工人们的热烈掌声嘛。怎么这才过了没多久,工人们的情绪又反复了呢?”
他这话听起来象是在分析原因,实则绵里藏针,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李达康,暗讽他当初只是为了平息事态做表面文章,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李达康引火烧身。
沙瑞金闻言,目光也转向李达康,带着询问和审视。
李达康被高育良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急忙辩解道。
“沙书记,高副书记,情况不是那样的!当时确实是协调好了的!”
“山水集团那边也亲口承诺,拿出五千万作为持股工人的安置费,只是他们也需要时间筹措资金,约定的时间是三周内支付。”
“这……这满打满算才过去一周,根本没到约定时间,工人们就突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和委屈,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慌乱。
沙瑞金眉头微皱,显然对李达康的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他沉声道。
“达康同志,不管怎么说,工人现在围的是省委大门!你既然是一一六事件的亲历者,也是光明峰项目曾经的推动者,你现在说说,眼前这个局面,该怎么处理?”
李达康心中叫苦不迭,他知道这是沙瑞金在逼他表态,也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烫手山芋扔出去。
“沙书记,现在情况有了新变化。山水集团已经由省国资委接管了,也就是说,那五千万安置费能不能到位,什么时候到位,已经不是京州市或者我李达康能说了算的了。”
“这……这最终还得看主管经济的陈省长这边……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陈启明身上。
陈启明淡淡一笑,李达康这手祸水东引玩得倒是熟练。
他本就对李达康之前试图染指国家级项目心存不满,此刻见他毫不尤豫地将责任推过来,便也不再客气。
陈启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看向李达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达康书记,话不能这么说。”
“山水集团归省国资委管,这是事实。但是,你别忘了,省委常委会明确决定,成立光明湖项目省级领导小组,组长是由你达康书记亲自担任的。”
“处理大风厂遗留问题,协调安置费,这本就是你这个组长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他一点没有停顿,不给李达康插话的机会,继续道。
“至于省国资委这边认不认山水集团之前承诺的这五千万,如何认,什么时候支付,这需要你这位组长主动来和国资委协商,拿出具体的方案来。”
“怎么能说就看我怎么办呢?达康书记,你这个组长,可不能只挂个名,不担责任啊。”
陈启明这番话,条理清淅,有理有据,直接将皮球又稳稳地踢回了李达康脚下。
李达康被噎得脸色发紫,胸口剧烈起伏,却又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