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门口,秋风吹拂,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陈岩石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背着手,如同一棵老松,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内侧不远处的必经之道上。
他脸色沉静,眼神却带着一股偏执,目光紧紧盯着办公楼的方向。
进出的车辆和人员,不少都认出了这位名声在外没少堵门的前检察长,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厌恶或复杂的目光,但没人愿意上前询问事由。
不招惹陈岩石,是这些公务员的共识。
终于,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在一辆开道车的引导下,缓缓驶出办公楼。
陈岩石眼神一凝,脚步坚定地迎了上去,直接挡在了车道中央。
司机显然认得陈岩石,不敢造次,连忙轻踩刹车,稳稳停下。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了沙瑞金略带惊讶却迅速转为温和笑容的脸。
“陈叔叔?您怎么在这儿?有事找我?”沙瑞金语气亲切,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晚辈见到长辈的恭谨模样
陈岩石走到车窗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小金子,我就问你一句,陈海的处分,是不是太重了点?”
他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带着明显的不满。
“他从反贪局局长,一下子降到案管处处长,从副厅到正处,这等于是一撸到底!他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审慎。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站在陈岩石面前,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径。
“陈叔叔,您的心情我理解。”
“但陈海同志这次的行为,确实是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
“未经任何报批程序,擅自抓捕一位前省委主要领导的直系亲属,这在全国范围内造成的影响都是极其恶劣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岩石的脸色,继续耐心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组织上考虑到他过往的工作表现,以及您老的面子,已经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从轻处理了。否则,按照相关规定,恐怕就不只是调离岗位那么简单。”
“从轻处理?”陈岩石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他向前逼近半步,目光灼灼。
“那侯亮平呢?这件事明明是他侯亮平牵头,冲动行事,陈海最多算是个从犯!怎么他侯亮平就只是一个记大过,还能留在反贪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这公平吗?”
听到这话,沙瑞金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他轻轻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架。
“陈叔叔,您这话可就有点偏颇了。侯亮平是陈海的兵,这是不争的事实。在组织程序上,下属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主管领导不该负主要责任吗?”
“更何况,这件事陈海是亲自参与其中的。”
“说是侯亮平带头的,这说法站不住脚啊。”
他微微摊手,语气带着一种您应该能理解的意味。
“外面的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是陈海这个局长当面指挥侯亮平这么干的。这种事情,往往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说不清楚。”
“所以,只能严格按照组织纪律来办。处理陈海,既是对他本人负责,也是给各方面一个明确的交代。”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将组织程序和外部观感摆在前面,让陈岩石一时语塞,胸口堵着一口气,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侍立在沙瑞金侧后方的白秘书,恰到好处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上前一步,低声而清淅地提醒道。
“沙书记,二十分钟后,您还有一个关于全省安全生产工作的紧急会议,省直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已到齐,再不过去恐怕就要迟到了。”
沙瑞金闻言,立刻象是才想起来一样,脸上露出恍然和抱歉的神色,对着陈岩石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跟陈叔叔您说话,把这么重要的会议都给忘了。对不起哈陈叔叔,公务在身,实在是……必须得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也不等陈岩石再开口,几乎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转身就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了车里。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陈岩石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奥迪缓缓激活,然后加速驶离,最终消失在省委大院的门口,他握着拳头,久久没有动作。
他也是老检察长了,哪里还不知道沙瑞金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侯亮平被钟家保下了,但总得有个人背锅。
而背景不够深厚的儿子陈海就成了这样的角色。
陈岩石是越想越气,向来只有他主动找政府的麻烦,现在是被这些官员们摆了一道狠的。
这就叫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车上,沙瑞金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脸上那点温和的笑容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
他目光平视前方,仿佛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小白,以后象这种有重要日程安排的时候,记得提前提醒我。”
“公务重要,不能让下面的人干等着。”
坐在副驾驶的白秘书心里猛地一咯噔,心想这下可坏了。
他太明白了,沙书记这话看似是在说会议,实则是觉得他刚才的反应慢了半拍,这是对他没有及时上来解围表示不满。
事实也是如此,坐到比较高位置的人,就得既要里子,又要维持面子。
沙书记与陈岩石关系特殊,有些话他自己不好明说,就需要秘书有眼力见,能及时领会意图,上前扮演一个不识趣打断谈话的角色。
今天自己显然是慢了,让沙书记多费了些口舌。
他连忙转过身,脸上带着诚恳的检讨神色,语气躬敬而徨恐:“是,是,沙书记,是我工作疏忽,考虑不周,我一定会深刻反省,绝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听到白秘书立刻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并做出检讨,沙瑞金这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白秘书悄悄松了口气,转回身坐好,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以后面对这位老检察长,要更加机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