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启明的承诺,赵立春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实处,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刀割般的肉痛和一种无力挣扎的颓然。
他长舒一口气,这口气带着千斤重负卸下的虚脱,也带着英雄迟暮的悲凉。
赵瑞龙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但代价呢?
至此,赵立春已然确定,陈启明正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推手。
从蔡成功的巧合出现,到赵瑞龙恰到好处地收到离境提醒,再到侯亮平这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被精准利用……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这招驱虎吞狼之计,用得实在巧妙,更可怕的是陈启明对人心和对各方弱点的精准把握。
侯亮平想立功证明自己,钟家想保住女婿,自己不得不保儿子……所有人都被他算得死死的,成了他棋盘上按既定路线冲锋的棋子。
赵立春不得不感叹,后生可畏啊!
但他也是真肉疼啊!
山水集团估值近百亿,交出去便交出去了,虽然是块肥肉,但比起政治根基,还算可以忍痛割舍。
真正让他心头滴血的,是关键经济部门权力的让渡。
发改委、财政厅、商务厅……这是他经营汉东十几年,一点点培植起来的内核班底,是他影响力犹存的像征,也是他未来可能的退路之一。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赵瑞龙,等于将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部下全给卖了!
这事一旦传开,队伍还怎么带?
人心散了,以后谁还敢轻易给赵家卖命?
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下子出来了。
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人物,连最基本的保证自己人的利益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凝聚人心,谈什么东山再起?
陈启明这一下,是结结实实打在赵家的七寸上了!
赵立春越想越气,血压飙升,太阳穴突突直跳,巴不得立刻飞到汉东,一巴掌拍死那个惹祸的孽障!
但他不能,他不得不强忍着剜心之痛,还得对着电话那头年轻的对手,语气尽量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感激地说:“好,好!启明同志,多谢你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挂断电话,赵立春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宽大的座椅里,久久没有动弹。
书房里光线昏暗,映照着他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的面容。
沉默了足有五分钟,他才猛地抓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几乎是带着一股戾气,拨通了赵瑞龙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显然赵瑞龙也一直在等消息。
“爸,怎么样?陈启明那边……”赵瑞龙的声音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徨恐。
“怎么样?你还有脸问!”赵立春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对着话筒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咆哮。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东西!老子一辈子的心血,都要毁在你这个混帐手里!”
“谈判的结果,就是我们无条件出让山水集团,还有其他一大批政治资源。”
赵瑞龙在电话那头被骂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只能听着父亲前所未有的震怒。
等赵立春骂得稍微喘口气,赵瑞龙才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委屈辩解道。
“爸……您,您别气坏了身子。”
“可……可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啊。”
“侯亮平违规抓人,陈启明包庇,您……您该跟他们,特别是钟家索要好处才对啊。”
“怎么……怎么还我们割地赔款了?山水集团那可是价值近百亿的资产,就这么……就这么进了陈启明的腰包?”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愚蠢!愚不可及!”赵立春气得差点把电话砸了,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斗。
“你觉得你老子是弱智吗?分不清利害关系?我这是在保你的狗命。”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姐小慧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里面是一盒录音带。”
“是你和丁义珍商量怎么给赵德汉送钱的对话。你啊你!你是被陈启明做局了!你只配跟侯亮平那种蠢货坐一桌!”
“录……录音?!”赵瑞龙如遭雷击,声音瞬间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蔡成功他怎么可能真有录音?爸!这里面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吓得差点尿裤子,声音尖厉地否认。
听到儿子还能想到这一层,赵立春怒火稍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能想到这点,还不算无可救药。”
“蔡成功?他不过是个引子,一个被推出来的幌子!陈启明手里,还藏着一枚我们不知道的暗子!”
他顿了顿,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
“依我看,你身边那个祁同伟,可能性最大!一个公安厅长要监听你,随随便便!”
“但即便确定是他,眼下这个局面,我们也不好动他,打狗还要看主人。”
赵立春疲惫地叹了口气,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这一通电话里耗尽了。
“算了,不说了。”
“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没事少往汉东凑!就你这点道行,留在那里,被陈启明吃干抹净,你还得跪下来谢谢人家!”
说完,他不等赵瑞龙再有任何回应,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赵瑞龙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录音……竟然真的存在?
不是蔡成功,那会是谁?
祁同伟?高小琴?还是其他他根本没想到的人?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不敢再往下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门,对着助理嘶吼道:“订票!马上订最近一班回京城的机票!快!”
这个汉东,他是一刻也不敢待了!
四九城,钟家。
一大早,钟小艾罕见地替儿子然然向学校请了假,带着孩子回到了父母家。
美其名曰是然然想念外公了,非要来看望。
对于女儿这点心思,在政坛沉浮大半生的钟正国哪里会看不明白。
这是看自己昨晚态度不明,打起了亲情牌,不看婿面看孙面,变着法儿地督促他尽快处理好侯亮平的事情。
对此,钟正国内心倒是颇感欣慰。
女儿虽然嫁了个不省心的,但至少她自己是清醒的,懂得运用策略,知道在关键时刻如何争取利益,不象侯亮平那个蠢货,只知道蛮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