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为什么提到陈启明,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
半晌,钟正国才仿佛从悠远的思绪中回过神,他看向女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
“小艾,你告诉亮平,在汉东,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关口,千万不要试图去和陈启明作对。”
“他的话,要听。他的决定……至少表面上要服从。”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钟小艾更加费解的话。
“而且,你让他也不必过于自责。”
“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他鲁莽。有些利益矛盾,是早已埋下的,早晚都会爆发,他不过是……恰逢其会,被推到了前面而已。”
“这不过是一场提前了的利益调整。”
“爸,您的意思是?”钟小艾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中有话。
钟正国却摆了摆手,显然不愿深谈:“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更好。去吧,就按我说的,告诉亮平。让他稳住,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钟小艾见父亲态度坚决,虽然满腹疑窦,也只能点头应下,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书房。
与此同时,汉东省城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内。
刚刚被礼送出检察院的赵瑞龙,馀怒未消,正对着手机低吼。
“爸!您一定得给我出这口气!他侯亮平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老婆上位的玩意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没有任何手续就敢扣我?这是打您的脸啊!必须严办!往死里办!”
“汉东不许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电话那头,赵立春的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赵瑞龙,闭嘴吧!”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暴躁的赵瑞龙瞬间噤声,别看他刚刚声音很大,但骨子里对赵立春是充满畏惧的。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做事要低调,要谨慎。”
“你呢?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赵立春的儿子!”
“侯亮平为什么敢动你?还不是你平日里行事太张扬,给人留下了把柄!”
赵瑞龙委屈地辩解:“爸,我真没有!什么狗屁录音,绝对是诬陷!我怎么可能……”
“这就是你最糊涂的地方,自以为是!”赵立春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你在汉东,给我安分点,不要再惹是生非。这件事,我自然会处理。”
“唉,这次钟家的好处捞不着了。”
“为了保你,还得大出血啊,割地赔款少不了。”
“现在,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汉东。”
赵瑞龙听着父亲这一番自白,人都懵圈了,这怎么跟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高小琴说香港公司的工人暴动了,让我紧急处理。”
赵立春似乎有点意外,呢喃了一句。
“高小琴?”
随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行了,你不要有任何动作,老老实实等我电话。”
说完,赵立春挂断了电话。
赵瑞龙听着忙音,愣了片刻,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他不明白,一向强势的父亲,这次的态度为何如此卑微。
好象这次犯错的人是他一样,按照父亲的说法,不仅无法严办侯亮平,还得大出血。
难道钟家势力已经强大如斯了?
这一刻,赵瑞龙只觉得很憋屈。
翌日清晨,阳光通过百叶窗,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陈启明准时踏入办公室,秘书李长生早已将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杯温度适宜的清茶放在他手边。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翻开今日的日程安排,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便地响了起来。
陈启明目光扫过来电显示,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立刻接起,而是任由电话响了几声,仿佛是在调整呼吸,又象是在积累某种无形的气势。
直到铃声即将断绝,他才不慌不忙地拿起听筒。
“喂,我是陈启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
“启明省长,早上好,冒昧打扰了。我是钟正国。”
陈启明脸上立刻浮现出热情而谦逊的笑容,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
“钟正国同志,您太客气了,您亲自来电,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寒喧过后,钟正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诚恳。
“启明省长,我是专程为小婿的事情向你致歉的。侯亮平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这次在汉东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影响了汉东的大局,也让你为难了。作为长辈,我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陈启明笑容收敛,没有立刻回应,沉默半晌才郑重其事地说道。
“钟正国同志,这件事比较严重,有些规矩是不能被轻易打破的。”
“唉,我能理解年轻人激进一点的做法,但确实难办啊。”
钟正国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有缓和馀地,难办,不是不能办嘛。
但他深知,空口白话毫无意义。
他随即开口道,语气自然而又郑重。
“理解陈省长的难处,错了就是错了,该有的态度必须有。我了解到汉东省近年来在经济转型方面力度很大,特别是新能源和高端制造领域,很有潜力。正好,近期有几个国家级项目的布局还在斟酌,我觉得汉东的基础不错。一个是千亿级新型储能技术产业化基地,另一个是高端装备智能制造创新示范区的落户指标。”
这两个项目,任何一个放到地方,都是足以让主官眼睛发亮的重磅政策礼包,其背后蕴含的gdp、税收、就业以及政治资本,难以估量。
钟正国此举,不可谓不慷慨。
陈启明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语气也愈发温和。
“钟正国同志对汉东工作的支持,我代表汉东省委省政府表示衷心的感谢。”
“至于小侯的事情,您放心,说到底也只是程序上存在遐疵,对案件本身的敏锐性还是值得肯定的。”
“我看,内部给个记大过处分,深刻反省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培养一个干部也不容易,还是要以教育为主,给年轻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轻描淡写地将侯亮平的行为定性为年轻气盛,绝口不提其他。
一个记大过,换两个国家级重磅项目。
这笔交易,在两人轻描淡写的对话中,已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