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侯亮平便准时到汉东省检察院报到。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组织部长吴春林亲自陪同,检察长季昌明热情接待,言语间言语间反复强调汉东反贪工作的特殊性与复杂性,要求他尽快熟悉环境,摆正位置,协助陈海开展工作。
侯亮平心里明白,这背后既有沙瑞金书记拍板的因素,恐怕也少不了自己那位老泰山无形的影响力。
报到流程一结束,侯亮平就钻进了陈海的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陈海,现在没外人了,跟我说句实在话。”侯亮平神色严肃起来,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丁义珍这条线,顺着查下去,还有没有直接突破的可能?”
陈海给他倒了杯水,摇摇头,语气带着无奈:“基本断了。人已经到了南美,象是人间蒸发。所有明面上的资金流向和社会关系,我们都筛了不止一遍,干净得象是被特意打扫过。再往下查,需要国际协作,难度太大,时间也耗不起。”
侯亮平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直接的路走不通,那就曲线救国。丁义珍是跑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跑不了。一一六事件和大风厂,就是个现成的突破口!”
陈海眉头微皱,面露难色:“一一六?那摊子更浑,股权纠纷和工人安置等等,剪不断理还乱,从哪里下手?”
侯亮平笑了,身体往沙发背上一靠,带着点戏谑看着陈海:“我的陈大局座,你这可是灯下黑啊。从哪儿下手?当然是从你父亲,我们敬爱的陈岩石老检察长那里下手!”
侯亮平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他伸出拇指朝身后虚指了一下,仿佛陈岩石就在门外:“一一六那天,现场的直播我可是全程看了。老爷子八十多岁了吧?拿着个大喇叭就往人群里站,几句话就能让激愤的工人安静下来,这威望,汉东省独一份。那声响彻省委的小金子,更是堪称省内第一人。”
“再说,大风厂是什么地方?那是陈叔叔当年亲手抓的国企改制典型,工人们手里的股份,也是他当年力主分下去的。要说大风厂的前世今生,谁能比他更清楚?”
正拿着文档进来找陈海签字的林华华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啧啧,还是侯局有水平,局长,您可是陈老的亲儿子,近水楼台,怎么就没发现身边这座富矿呢?”
侯亮平哈哈一笑,指着陈海:“他呀,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陈海被两人说得有些窘,无奈地笑了笑。
侯亮平收起笑容,关切地问:“对了,陈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还住老地方?”
陈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和无奈:“老头儿闲不住,把组织上分的厅局级房改房给卖了,三百多万,一分没留,全捐给希望工程了。自己跑到郊区一个自费的养老院住去了。有人说他这是表达对某些腐败干部的不满,他倒也承认,天天骂赵立春。现在他那养老院,快成第二检察院了,动不动就帮人写状子和递材料,经常搞得我哭笑不得。”
“有性格,这才是作为人该有的风骨。”侯亮平赞了一句,随即站起身。“那我更得去看看老人家了。正好,有些情况想向他请教。”
陆亦可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一听要去养老院,立刻说:“我也去!”
她表现得有些着急,似乎生怕被落下。
三人驱车来到郊区的养老院。
环境清幽,但设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院子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品相不俗的盆景花卉,有的虬枝盘曲,苍劲有力,有的花开正艳。
甚至还有几个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鸟笼,挂在廊檐下,里面养着画眉和百灵等名贵鸟儿。
这些与这处朴素甚至有些简拙的院落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侯亮平就看见陈岩石正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拿着手机,声音洪亮地讲着电话。
侯亮平静静站着没有出声,陆亦可则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微微低下头。
陈海看着父亲那副专注又带着点执拗的侧影,只能报以苦笑,知道老头儿准又在为什么事较真了。
他刚想开口招呼,陈岩石仿佛背后长眼似的,头也没回,只是抬起左手,朝着身后他们的方向随意地摆了摆,又指了指耳边的电话,示意他们稍等。
“国富啊!我是陈岩石!”陈岩石对着手机那头说道,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我跟你说,最近好些个干部,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门路打听到我住这儿,变着法儿地往我这儿送东西。今天搬盆花,明天送只鸟,看着都挺名贵,价钱我估摸着都不菲啊。”
侯亮平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神情。
电话的另一头,田国富听着陈岩石的讲述有点哭笑不得,没有表态。
陈岩石接着说道,态度很坚决:“国富啊,这些东西我不能要,一根草、一根毛都不能要。你赶紧的,派人来把它们统统拉走,上交组织。放在我这里,我看着堵心。”
田国富听到这话,笑着说:“陈老啊,你就别上交了,咱们省纪委可不是花鸟店。”
显然田国富的回答让陈岩石不满意,他石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执拗地梗着脖子:“那咋办,放我这也不合适啊。这样,你帮我转交给沙瑞金。让他看看,他这一来汉东当书记,底下干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让他来处理。”
一听这话,陈海忍不住以手扶额,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侯亮平则抬手抵在嘴边,强忍着差点溢出的笑意,肩膀微微耸动。
陆亦可则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话那头的田国富显然被陈岩石的话噎了一下,连忙道:“别别别,陈老,您可千万别。这样,您要是觉得碍事,就把那些花鸟分给养老院的其他老同志,丰富一下大家的业馀生活。”
陈岩石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语气稍缓:“行行行,听你的。这还算是个不错的建议。”
挂了电话,陈岩石这才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侯亮平身上,脸色瞬间阴转晴,绽开了带着长辈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亮平啊,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吧。”
他上下打量着侯亮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骼膊。
“恩,精神头不错,就是好象比上次见瘦了些。”
侯亮平此时也很开心,笑着跟陈岩石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