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
这个代号让沈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百乐门鱼龙混杂，也方便你观察。”老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会安排你进去，给你一个合适的身份。”
“什么身份？”
“一个刚刚发了笔横财的南洋侨商的跟班。”老赵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拍在桌上，“今晚，你就是小开，去见见世面。”
沈夜看着那沓崭新的法币，又看了看老赵那张严肃的脸。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抓人，不是示警。”老赵的语气加重了，“你只是一双眼睛，看着就行。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我明白。”沈夜点头。
“你不明白。”老赵打断他，“你要面对的，可能是你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他们每个人都有理由焦虑，每个人也都可能在演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对付敌人，我们可以不择手段。但甄别同志，每一步都必须踩在刀刃上。走错一步，伤到的就是自己人。”
调查从孙明仁开始。
老赵以检查新安全屋线路为由，将沈夜带到了一处位于法租界西区的公寓。
孙明仁己经在了。
他正俯身在一台瓦尔特ppk收发报机上，调试着频率。
“老孙，这位是小沈，懂些电器，让他给你搭把手。”老赵的介绍言简意赅。
孙明仁抬起头，冲沈夜点了点头。
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侦察！】
沈夜心中默念。
沈夜走过去，蹲下身，装作检查地线的样子。
他能闻到孙明仁身上那股淡淡的机油味和久未洗澡的酸腐气。
“频率好像有干扰。”孙明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手指在旋钮上微调，但那双本该无比稳定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滑过脸颊，滴落在机器冰冷的外壳上。
“最近风声紧，特高课的电讯侦测车几乎二十西小时在街上转。”孙明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老赵解释。
“稳住。”老赵的声音没有波澜。
孙明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猛地停下动作，用手背擦了一把汗，然后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
他划了三次火柴，才终于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焦虑的脸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是因为“樱花清剿”计划带来的压力？还是因为背叛组织后的心虚？
沈夜无法判断。
系统给出的只是状态，不是答案。
人心，比“紫电”密码更难破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百乐门舞厅，像一颗镶嵌在夜上海胸口上的巨大钻石，散发着靡靡之光。
穿着笔挺西装的沈夜，跟在一个肥头大耳的“侨商”身后，走进了这个销金窟。
震耳欲聋的爵士乐，浓郁的香水与雪茄混合的气味，瞬间将他包裹。
舞池中央，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相拥摇摆，水晶吊灯旋转出的光斑，在他们迷醉的脸上流转。
沈夜的目光像雷达，迅速扫过整个大厅。
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李曼云。
她今晚没有穿那身干练的旗袍，而是一袭露背的黑色长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
她正坐在吧台边，独自一人，优雅地晃动着杯中的红色液体。
她像一朵盛开在黑夜里的玫瑰，冷艳，带刺，吸引着周围无数雄性的目光。
但没人敢轻易上前。
沈夜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杯最便宜的威士忌。
他没有看李曼云，视线落在舞池里，仿佛真的只是个来看热闹的年轻人。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将李曼云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她很警惕。
每隔一分钟，她的目光就会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尤其注意门口的位置。
她在等什么？还是在防备什么？
就在这时，舞厅的门被推开。
几个穿着便装但身形彪悍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鹰钩鼻，眼神阴鸷。
沈夜的心猛地一跳。
是七十六号的人。
他在黑市买来的情报资料里，见过这个鹰钩鼻的照片，汪伪特务委员会行动队的一个小头目。
他们是来执行佐藤的“钓鱼”计划的。
鹰钩鼻几人分散开来，混入人群，像几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舞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喧闹。
但那份潜藏在底层的紧张，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沈夜注意到，在七十六号的人进来后，李曼云端酒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她放在吧台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沈夜的心也悬了起来。
这正是考验的开始。
如果李曼云是“夜莺”，她应该知道这是个陷阱，她会如何应对？
如果她不是，她又会如何向可能出现的同志示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穿着考究、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端着酒杯，坐到了李曼云的身边。
李曼云没有拒绝，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
两人开始交谈，声音淹没在嘈杂的音乐里。
沈夜的目光死死锁住他们。
他看到那个商人讲了个笑话，逗得李曼云掩嘴轻笑。
商人顺势将手搭在了李曼云的椅背上，一个亲昵的动作。
李曼云没有躲闪。
就在这时，商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酒杯倾倒。
酒液洒在了李曼云的裙摆上。
“啊！”李曼云发出一声轻呼。
“对不起，对不起！”商人连忙道歉，掏出手帕，笨拙地为她擦拭。
李曼云站起身，手帕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商人弯腰去捡。
李曼云也同时弯腰。
两人的头凑到了一起，被吧台宽大的台面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他们的手指，在捡起手帕的瞬间，触碰到了一起。
前后不过一秒。
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沈夜脑海中，一道冰冷的提示框却瞬间弹出。
沈夜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他看着李曼云首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接过商人递来的手帕。
商人满脸歉意地告辞离开。
一切都那么自然，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系统，沈夜绝不会看出任何破绽。
李曼云！
她竟然在七十六号特务的监视下，公然交换情报！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被背叛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沈夜。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同志，想起了老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那个即将混入人群的商人。
必须确认他的身份！
【侦察！】
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任何己知势力的成员！
系统给出的信息，让沈夜的大脑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一个身份不明的富商，和组织的交通员李曼云，用如此专业的手法交换情报。这背后到底是什么？
难道李曼云除了组织，还有另一条线？或者，这个富商本身就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势力的代表？
局面，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
沈夜的拳头在桌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夜莺”的嫌疑，非但没有洗清，反而因为这个神秘商人的出现，变得更加浓重。
他看到李曼云整理了一下长裙，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她站起身，走向了舞池。
她邀请了一个看起来像学生的年轻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她的脸上带着笑，舞步轻盈，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好一个李曼云！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女人！
沈夜的目光穿过舞池里晃动的人影，落在了李曼云的背影上。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来，冲过去，当场揭穿她的冲动。
但他不能。
老赵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你只是一双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沸腾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他还需要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