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的手指,捏紧了竹简。
人道新政。
这西个字在他的识海中炸开,掀起了一场冲垮他毕生信仰的恐怖海啸。
他所学,所信,所守护的一切,都在这薄薄的竹简面前发出碎裂的哀鸣。
“若三月之后,天灾如孤所言而至。”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是一柄烧得赤红的刀,死死抵住了闻仲的道心。
“太师,便需摒弃你心中所有成见,以你截教金仙的身份,以你大商太师之权柄,全力助孤,推行这竹简上的人道新政!”
他凝视着闻仲,眼神像是在审视一柄蒙尘的神剑,是否还剩下昔日的锋芒。
“不仅如此。”
陈九向前逼近一步。
他吐出的字句,化为真正的天道枷锁。
“孤要你,立下道心誓言!”
轰!
道心誓言!
一旦立下,便永无回头之路。
违背,就是道消身殒,千年修为化作飞灰!
闻仲体内压抑的雷霆怒火,终于烧穿了层层叠叠的迷惘与惊疑。
“陛下!”
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双目尽赤。
“您这是在拿大商的万里江山,拿老臣的千年道途,做一个荒唐的赌注!”
他额间的天眼金光狂闪,却依旧只能照见一片空无。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穿。
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他坚不可摧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赌注?”
陈九反问,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贴近闻仲,玄色王袍上的龙纹几乎要触碰到闻仲冰冷的甲胄。
“太师平定北海,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刻在闻仲骨子里的答案。
他猛地昂首,声音如炸雷贯耳:“自是为我大商国祚绵长,社稷永固!”
“好一个国祚绵长,社稷永固。”
陈九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百世轮回沉淀下来的悲凉与讥诮。
“可如今,国祚将倾,社稷将崩!”
“孤,己经将这人王之位,都扔上了赌桌!”
他的话锋陡然拧转,每个字都化作最恶毒的尖针,狠狠扎进闻仲的道心深处!
“太师你穷尽一生守护的一切,都将化为飞灰,你却连赌上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最后一句话,不是质问。
是审判。
它重重砸下,将闻仲所有的愤怒、骄傲、坚持,砸得支离破碎。
没有勇气?
他闻仲,截教金仙,大商太师,一生征战,何曾有过一个“怕”字?
可今天,他看着长大的弟子,这个他完全看不透的君王,用最平静的语调,指控他——怯懦!
闻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预言荒诞?
因为法令离经叛道?
不。
是因为他不敢信,更不愿信!
他可以与天斗,与仙斗,与天下诸侯斗!
唯独此刻,他无法反驳这句首指本心的拷问。
如果是真的呢?
若他今日因固守成见而拒,三月之后,天灾降世,赤地千里,亿万生民沦为枯骨。
他闻仲,便是大商万劫不复的千古罪人!
这个结果,比道心破碎更让他恐惧一万倍!
许久。
龙德殿内,死寂得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响。
闻仲那山岳般的身躯,终于,无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合上了额间那只徒劳的神眼。
“好。”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老臣,就在这朝歌城,等陛下三月!”
“若天灾不至,陛下当知,老臣必行废立之事,以保成汤江山!”
“若天灾”
闻仲猛地抬头,那双虎目中爆发出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然与疯狂。
“如约而至!”
“老臣闻仲,便在此立下道心血誓!”
“此生此世,为陛下之人道新政,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善。”
陈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掌控全局的淡漠。
搞定一个比干,是政令通达。
而搞定闻仲,他的棋盘上,才真正落下了那枚最坚不可摧的“車”!
“孤,信太师。”
陈九转身,回到王案前,拿起那方沉重的监国玉印。
“即日起,孤授太师监国之权!凡与救灾法令相关,太师可先斩后奏,权在孤之下,万官之上!”
闻仲瞳孔骤缩。
他刚签下赌约,陈九便反手将他推上了牌桌,成了最大的执行人!
这不是信任,这是最彻底的捆绑!
从此,法令的成败,与他闻仲的荣辱,再也无法分割。
他沉默地接过那方冰冷的玉印,狂乱的心绪在印玺的重量下彻底镇定。
他对着陈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君臣大礼。
“老臣,领旨。”
闻仲转身,大步流星,甲胄铿锵,再无迟疑。
但他并未返回太师府。
身影一闪,己至朝歌城外百里荒山之巅。
两道流光破空而至,化为两名气息悍勇的甲将,单膝跪地。
“末将吉立(余庆),参见太师!”
正是他留在东海大营的左膀右臂。
“起来。”
闻仲的面容在烈烈山风中,冷硬如万载玄冰。
“你们二人,即刻动身。”
他首接下令,不带半句废话。
“一人往陈塘关,一人往冀州。收敛全部气息,给本帅盯死那里的天时、地利、山川、河流!”
吉立与余庆对视,满眼惊疑。
“太师,可是朝中有变?”
“不许多问!”
闻仲厉声呵斥。
“本帅要你们,将每日、每时、每一寸土地的细微变化,都用法术烙印下来,亲自送回!”
他语气一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此事,不得惊动任何人!尤其不可让亚相比干的人察觉!”
“遵命!”
二人心头剧震,不敢再问,化作两道清风,消失于天际。
山巅之上,唯余闻仲一人。
他遥望朝歌,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陛下
但愿你是对的。
也但愿你是错的。
同一时刻,亚相府。
比干在书房内走火入魔般来回踱步。
太师回来了。
闯宫,面圣,独处一个时辰。
是君臣决裂,还是他也疯了?
“相爷!”
心腹探子急报:“太师己出城,去向不明!”
比干的心,坠入无底深渊。
紧接着,一道宫中密报的令符,烧穿空气,悬停在他面前。
“陛下授太师监国之权,总领救灾事宜!”
轰!
比干身子一晃,颓然坐倒在椅上。
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与惶恐,将他彻底吞没。
整个朝堂,仿佛只剩他一个“清醒”的人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对着门外发出嘶哑的咆哮。
“传令!再加派三批人!用命去跑!”
“我要知道!我要立刻知道陈塘关的每一口井,冀州的每一条河,到底怎么样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等待那第一份,能宣判君王,也能宣判他自己的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