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殿。
九龙宝座高悬,冰冷的龙目无声俯瞰着王城。
当陈九的王驾驶入宫城,消息己化作无形的风,吹遍了宫墙的每一寸砖石。
府中歇息的留守官员,此刻尽数汇聚于殿前广场,衣冠整齐,却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战栗。
人王血书宏愿。
圣像当场崩毁。
这八个字,如八座无形的巨山,死死压在每个人心头,令他们呼吸艰难。
偌大的广场,无人交谈。
风吹过,卷起旗幡,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声音,混合着众人极力压制却更显粗重的喘息,构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音律。
终于。
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白玉阶的尽头。
陈九一步步行来,步履不疾不徐,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慌。
他没有看任何人。
可所有人都觉得,一柄看不见的铡刀悬于颈后,随着他脚步的起落而震颤,刀锋冰凉,随时都会斩落。
压抑。
极致的压抑。
丞相商容与亚比干为首的重臣,站在百官最前方,头颅深深垂下。
他们的视野里,只有那双绣着玄鸟图腾的王靴。
一步。
一步。
从身侧走过,踏上通往大殿的阶梯。
咚。
咚。
咚。
那脚步声在死寂的龙德殿内独自回响,不重,却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陈九没有走向宝座,而是在大殿中央停步。
他转过身。
殿外的炽烈阳光被高大的门框切割,在他周身投下晦暗不明的轮廓。
他立在那里,是一尊自幽暗神话中走出的神魔。
百官鱼贯而入,按品级站定,然后,齐刷刷跪了下去。
“臣等,恭迎大王回朝!”
山呼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虚弱与恐惧。
陈九没有让他们起身。
他就那样站着,沉默着。
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一息。
十息。
百息。
死寂在大殿内发酵,变成了能噬人心神的怪物。
一个年迈的官员因过度紧张,呼吸声稍重了一些,周围立刻投来数道刀子般的警告目光,他骇得差点当场憋过气去。
冷汗,早己浸透了无数人的朝服内衬,黏腻冰冷。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这位敢在女娲宫向圣人挥拳的王,究竟想做什么?
清洗朝堂?
第一个,会是谁?
每个人都在疯狂揣测,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在这片能将人逼疯的死寂中,队列里有两个人,悄然交换了一个眼色。
中大夫费仲,下大夫尤浑。
在他们这些惯于揣摩上意的弄臣看来,这位大王即便在女娲宫发了疯,骨子里还是那个喜好享乐、耳根子软的帝辛。
圣像崩裂?
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灾祸,而是大王文采斐然,感动上苍,降下的特殊“祥瑞”呢?
对!一定是这样!
天赐良机!
当所有人都吓得像鹌鹑时,他们二人挺身而出,为大王的行为正名,这份功劳,泼天也似!
费仲打定主意,肥硕的身躯奋力从队列中挤出,向前膝行几步,一个响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
“臣,费仲,恭贺大王自女娲宫归来!”
他刻意拔高的嗓门,尖锐而谄媚,在空旷的大殿里刮起一阵令人耳膜刺痛的回音。
“大王文采盖世,心念人族,一腔热血竟能感天动地!那女娲圣像并非崩毁,实乃为大王之宏愿所感,降下祥瑞,以彰我大商天命所归啊!”
尤浑见状,立刻紧随其后,磕头磕得更响,额头与金砖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正是!正是!大王‘人道永昌,百无禁忌’之宏愿,实乃三皇五帝以来所未有之壮举!此等功绩,必将万古流芳!臣以为,此乃大瑞,天大的祥瑞!理应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两人一唱一和,唾沫横飞。
他们抬起头,满脸堆着自以为是的期盼,等待着那预想中的龙颜大悦与丰厚赏赐。
不少忠臣暗自皱眉,比干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
颠倒黑白,无耻至极!
然而,预想中的赞许并未到来。
高阶之上,那道身影踱步而行,最终,在九龙宝座上落座。
他将手肘撑在扶手上,身躯微微前倾,整个人再次没入阴影。
一个字,轻飘飘地从阴影中吐出。
“哦?”
一块巨石,瞬间砸入费仲和尤浑的心湖。
不对。
这反应不对。
紧接着,一句带着玩味、却让他们如堕万丈深渊的问句,慢悠悠地飘了下来。
“祥瑞?”
陈九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用舌尖细细品味一枚毒果,每个音节都透出极致的嘲弄与森寒。
费仲和尤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碎裂。
一股凉意,从他们的尾椎骨野蛮地撞上天灵盖。
他们想说些什么补救,却发现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大殿内的温度,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自宝座之上弥漫开来的意志。
那不是杀气。
杀气是热的,是狂暴的。
而这股意志,是冷的,是寂的,是一种混杂了百世怨憎与帝王威仪的绝对漠视。
它足以让仙神都为之侧目!
陈九的身躯动了。
他从阴影中探出,殿外的光线照亮了他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
“孤王离宫进香,尔等,本该恪尽职守,辅佐朝政。”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让费仲和尤浑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冻结。
“然,孤王回朝,未见尔等有半句关于民生社稷之策。”
“未闻尔等有片语关于边疆军防之言。”
“听到的,看到的,只有摇尾乞怜的谄媚,颠倒黑白的阿谀!”
“将孤王为人族立下的宏愿,扭曲为尔等邀功的台阶!”
“将这社稷倾覆的变数,粉饰成你们口中的个人祥瑞!”
话锋,陡然一转!
陈九的声音没有任何拔高,却像一根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孤王看,圣像开裂,并非祥瑞!”
他猛地从宝座上站起,一手指向下方那两个己经面无人色、瘫软如泥的胖子。
那双眼眸里,是看垃圾一般的眼神。
“是你们两个,经年累月,蛊惑君心,败坏朝纲,逢君之恶,妒贤嫉能!”
“才是这大商,最大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