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县外,山林之中。
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不断闪转腾挪,他身后吊着三道戏谑的追兵,为首的那人,正是响彻天下的少林方丈空断。
空断慈悲合手,望向远处那染血的刀客:
“周施主,赵宋注定要灭亡,你又何必与大金、与我佛过意不过。”
“早早放下屠刀,贫僧仍可许你荣华不失。”
空断面上那份虚伪的慈悲越来越重,看着那刀客,甚至带着一些怜悯,昔日里,人们称天下正道‘南武当,北少林,金刀神无敌。’
那南武当的冲虚道长已经被他袭杀而死,如今能比他还高上一头的,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号称铁膀金刀的周侗。
“秃驴,你们帮助金贼杀戮无辜,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周侗浑身是伤,此刻的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甚至连那提着金刀的骼膊都时刻在滴血颤斗,但尽管如此,他仍然冷厉而视,丝毫没有向空断投降的意思。
“你们不顾仁义道德,不顾天下正道,在陈留帮助那些妖人偷袭冲虚道长,在茶水里下药,害死了多少无辜义士!金蛮日后造就的杀戮业力,都将反馈到你们身上。”
“佛祖不会庇佑你们,道祖不会庇佑你们!即使今天你们杀了周某,总有一天,武当和其他残存的正道之士,都会给我报仇的!”
空断不屑抿嘴,阴笑道:“周侗,你作为堂堂金刀大侠,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怎么还会相信这些不切实际东西?”
“等到我杀了你,将你投靠金蛮的消息传出去,你猜是他们先不放过你,还有你的徒子徒孙,还是先找上老衲。”
“你!”
“你什么你,周侗,只可惜你看不到老衲假借正道名义,挨个骗开各大门派山门,将他们尽数灭门之日了!”
“不仅如此,等老衲我屠杀一个门派,就会在那里刻下你周侗的名字,让你口中的天下正道好好戳一戳你的脊梁骨。”
“什么金刀大侠,连成王败寇都不知道!呸!”青城派馀沧澜唾弃道。“我记着这姓周的还有几个好看的女徒弟,等到时候,老夫一定会替你享受享受,让她们嘴里念着你的名字,和老夫共度极乐。”
“老贼!尔敢?!”
周侗将身体掩在石头后,双目欲裂,张开腰间悬着的的长弓一箭向馀沧澜射去!
箭矢射出,馀沧澜骤然一惊,连忙一个翻身狼狈地躲到树后,再也不敢露头:“不愧是堂堂大宗师巅峰的人物,哪怕受了重伤,这一身实力仍然恐怖如斯!”
“谁让你这厮激怒他的!”
空断倒吸一口凉气,痛骂一旁的馀沧澜,方才周侗那一箭虽然没射死人,但硬生生把他的肩膀射了个对穿。
他还以为馀沧澜这么咒骂周侗,哪怕周侗生气也该冲着馀沧澜去,是以没做多少防备,谁曾想周侗现在第一个想杀的竟然还是他。
“嘶!”
馀沧澜委屈地摸了摸自己那被射穿的帽子,若不是刚才他翻身及时,恐怕周侗那一箭就要要了他的老命:“空断大师,谁曾想姓周的竟然还有这般实力,我还以为我们都已经将他重创了。”
“不过还好,我们现在都没怎么受伤,只要我们三人在此不断消耗,周侗迟早都要重伤不治而死。”
空断微微颔首,接着奇怪道:“说起来,鬼蛮教主似乎许久没了声音了!”
“不好!这个废物竟然被周侗射死了!”
馀沧澜方才躲那箭矢躲的匆忙,还没有注意,如今空断一开口,他才注意到一直小心跟着他们的鬼蛮教主脑袋上已经被周侗射了个大洞。
鲜血流了一滩,馀沧澜后怕道:
“竟然是连珠箭,我本以为世人说周侗不用弓是因为平日里用不上,说他的弓法甚至还在他的刀法之上只是在吹牛,如今看来,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甚至我们方才能躲开他那一箭,都算得上走运了”
“阿弥陀佛,莫要长他人志气,任周侗再怎么修为高超,老衲断定,只要再有半个时辰,那腐骨毒就会彻底融断他的经脉,到那时,就是我们出手之时。”
空断口诵佛经,他手指掐算道:“而且,你我的修为只是大宗师后期,放在他一身实力完好之时,恐怕早已经被他射死,如今周侗竟然只射死了鬼蛮教主那个废物,不更说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么!”
馀沧澜不安道:“可他待会儿若是强行杀出,打算和我们以命换命怎么办,如今鬼蛮教主已经死了,又该哪里去找炮灰消耗他的实力。”
馀沧澜头上冒出冷汗,鬼蛮教主的死状仍然历历在目,他刚想说些什么,发现空断正戏谑地看着他:
“馀施主不必客气,若是馀施主当真不幸身死,我门下的小沙弥也会替你收尸的。”
“靠!老贼,你是准备拿我当炮灰?”
馀沧澜看着空断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小心看了看远方随时可能冒出一根冷箭的巨石,对着空断束了一根中指。
空断叹了口气:“这可不是老衲故意要将馀施主当做炮灰,实在是老衲临行前就已经交代下去,若是老衲不幸身亡,那么无论回去的是谁,都务必给我赶尽杀绝?”
“算你狠!”
馀沧澜骂骂咧咧的放出一段狠话,继续小心等待着远处周侗的气息衰弱。
“这该如何是好?!”
巨石后,周侗绝望地咳出一道黑血,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越发颓靡,眼看就要压制不住那在他经脉里汹涌翻腾的腐骨毒。
“莫不是老夫真要亡于此处了么!”
周侗望着露出一抹晨曦的天空,双目紧闭。
依稀记得,当初与冲虚等人发誓,势要杀死完颜宗弼,逼迫金蛮退兵,保全大宋社稷,几人那是何等的把酒言欢。
可如今,眼看着他就要死在这里,他的徒弟们个个都生死难料,赵宋江山更是危若累卵。
周侗不甘心,空断和馀沧澜的打算,他一清二楚,这两人,若不是如今受伤,他甚至只手可杀,此时空断在等待着机会,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待着机会。
只要故意卖出一个破绽,趁机杀死两人,他就能运转全部修为压制毒素,甚至等找到药王谷之人,就可恢复如初。
到那时,亲自拜访江湖各大势力,赵宋就仍然有一线生机!
周侗耐心的等待着,他手中的弓弦微微颤动,借助这种弓弦与声音共鸣的手段,他甚至能听到空断与馀沧澜说的每一句话。
二贼那贪婪、丑陋的面貌在他的心中浮现。
终于,周侗感受到了一道契机,远处馀沧澜的身影似乎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周侗当即拉弓而射。
簌!簌!两箭飞出!
“快跑!”馀沧澜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周侗身上的灵力在经历过陈留大战后竟然还如此充盈。
他能感觉到,即使身在树后,仍然如芒在背的那道锋芒!
会死!一定会死!
馀沧澜将全部的灵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胸口,因为他能预感到,周侗这一箭必然是向着他的心脏而来,由于每个人头部骨骼的不同,射头有着太大的误差,但对于大宗师巅峰的周侗来说,他的心脏跳动声是何等的显著!
‘要去救么?’
此时的空断也不好过,虽然没能感觉到馀沧澜受到的那种死亡威胁,但他同样也察觉到了那对着馀沧澜而去的凶悍气息。
那是一种决命的狠厉,显然周侗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一击杀死馀沧澜。
怎么办?!
他并不知道周侗是否还有馀力,馀沧澜若是死了,让他一个人面对周侗,必然是危险至极!
若是一个不小心,甚至就连他都要殒命于此!
想到这里,空断面色发狠:“馀沧澜,渡来一道灵力!”
馀沧澜闻声大喜,不过就在空断跃出树干的刹那间,他感觉到身上那抹被锁定的凌厉杀机骤然消失。
“不好,他的目标是你!”
馀沧澜惊恐喊道,然而却太迟了,周侗冷冷而立,他手中存蓄的箭矢瞬间射出,空断的脸上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贯穿胸口的一箭,以及远处周侗那如释重负的样子。
扑!
瞬间,空断被射的倒飞出去,馀沧澜此时更是连一丝回头去检查空断伤势的勇气都没有。
他咬紧牙关,惊恐地向陈留县城逃去,他的修为别说距离周侗,就是距离空断都要差上一截,此时他甚至连空断的徒子徒孙是否会对他不利都顾不上了,因为他知道,留在原地,等待他的结局必然就只有死亡!
周侗皱眉,目视着馀沧澜逃遁,他叹了口气,没有追上去。
此时他的身体也不好受,尽管还有着一箭之力,但为了压制体内腐骨毒的毒素,他根本不敢动用。
而此时,远处的天空却是骤然飞来数道光芒。
周侗与馀沧澜尽皆一惊,他们齐齐注意到,那数道光芒竟然是宝剑剑在空中划过的轨迹,而那剑身上,竟然还有着人。
一道白弧飞向两人,在中间一分为二,一半飞向馀沧澜,一道飞向周侗。
王玄策将赵构恶狠狠的扔在地上,率先开口:“虽然不知道二位究竟如何厮杀,但还请给王某一个面子,助王某一臂之力,抵御金蛮,待得事后,必有重报。”
话音刚落,周侗与馀沧澜尽皆觉着一道凌厉的杀机将他们锁定,似乎只要稍有不对,就要对他们出手。
馀沧澜不敢再逃,他故作悲痛,哭着对王玄策道:“这位大人,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还请大人务必杀死此寮,此寮乃是金蛮的走狗,金刀周侗。”
“方才他才杀死了前来陈留帮助抵御金蛮的少林空断方丈,恳请公子,一定要替空断方丈血债血偿啊!”
“你放屁!咳咳!”周侗听到馀沧澜的话,愤然怒骂,然而却引动伤势,惨痛地捂住胸口。
“血刀,他说的可是真的?”听到两人的话,陈玄铭没有尽信,而是将储物袋内法剑取出,唤出里面的血刀老人。
“咦!此人不是青城派的馀沧澜么,还有那倒楣和尚,还真是少林的空断,没想到我血刀老人昔日要仰望躲避的正道高手,竟然也死在了这里!”
血刀老人的灵体甫一出来,他就看着周围的景象啧啧称奇,虽然陈玄铭此时身上的魔气不见了但他也只当那是一种故意隐藏的手段,说着,他又睁大眼睛看向周侗:“还有这人,这可是堂堂的金刀周侗啊!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宗师高手,没想到竟然会背叛正道,添加圣门,帮助金蛮!”
‘这人方才说的是圣门?’
血刀的话音落下,周侗的脸上骤然一冷,从血刀的话中,他顿时察觉到,恐怕陈玄铭刚才说的只不过是一些诡计,眼前的王玄策几人看似道貌岸然,恐怕都是魔门之人。
周侗咬牙没敢声张,他手中的金刀紧攥,只等王玄策或是陈玄铭来到他的身边,看是否能换死一个够本。
“周侗!等等,你说他是周侗?”
陈玄铭眉头一挑,咀嚼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他总觉着这个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过,不过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想起来。
思索中,周侗仍然眯着眼睛不答,馀沧澜却是见不得他尤豫,急道:“公子,还请速速杀了他啊!这厮可是投靠了金蛮!”
“宁兄,可有不对?”
王玄策皱眉问道,他瞥了瞥周侗,也感觉那馀沧澜似乎说的有道理:“若是此人当真是金蛮之人,杀了倒也无妨,毕竟有那位馀宗师,阵法已经足够催动。”
然而,陈玄铭却是忽然茅塞顿开,他哈哈笑道:“不!没有那个必要!”
“我们要找的,正是这个周侗!”
陈玄铭放眼望去,看此人持刀负弓,不正是岳飞的师傅周侗又是谁!
原本的历史,周侗在金蛮入侵前就已经死去,可此世界由于身怀修为,没想到竟然活到了靖康耻时。
只可惜,纵使有了一身修为,周侗似乎还是没能完成他历史上保卫大宋,抗击金蛮的遗志。
他还是被这些腌臜鼠辈偷袭了!
闻言,馀沧澜顿时一呆,他看着陈玄铭身旁的灵体血刀老人恍然大悟:“前辈,是我鼠目寸光!”
“小的还以为前辈是正道的牛鼻子,这才故意装作正道之人,如今认出血刀。这才明白,您竟然是我魔门的前辈!”
馀沧澜跪倒在地上,哭道:“万望前辈慧眼识珠,从始至终小的都不曾成为正道之人,正是我和空断合谋毒杀了陈留的众多正道之人,弄死了武当的冲虚老道!”
“小的正打算与空断方丈一起追杀这负隅顽抗的周侗,没想到竟然被他反杀了方丈,恳请前辈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
馀沧澜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磕着头,生怕陈玄铭几人把他误会成了正道。
“这就不错了!”陈玄铭对着王玄策使了个眼色,冷声道:“既然是魔门真魔,何必做什么伪装?竟然还差点让我们误会!”
“原来如此,倒是我险些误会你了。”王玄策笑眯眯道:“不过你放心,既然已经坦白从宽,那我们一定会给予你一个公道。”
王玄策不断向前走去,然而,馀沧澜却觉着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他嘴唇蠕动,正想说什么,王玄策手中飞剑却已瞬间斩下!
“啊——!你骗我!”
临死之前,馀沧澜瞪大眼睛,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了,替他主持公道么?
怎么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