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我能感觉到,蓄水池的下面,有某个无比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艾琳娜的声音虚弱,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却不容置疑。
“我明白。”陈言点了点头,他看着艾琳娜侧腰上那道还在不断渗出黑血的狰狞伤口,眉头紧锁,“但在那之前,至少要先处理一下你的伤。”
对于陈言来说,现在艾琳娜是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下水道里,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盟友。
她的战斗力,是他们能否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关键。他绝不能让她因为伤势而倒下。
他不再尤豫,立刻上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心开始汇聚起那股充满了生命与自然气息的、柔和的绿色光芒——【治疔术】。
然而,就在他即将将这股能量按在艾琳娜伤口上的瞬间,他猛地停住了。
他想起来了。
或者说,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地、从本质上理解了自己所掌握的这股力量。
他所学会的所有治疔法术,无论是来自牧师的【治愈真言】,还是来自德鲁伊的【治疔术】,其根源都是引导“正能量”,是生命、是新生、是神圣的光辉。
而艾琳娜……她是一个吸血鬼,一个行走在永夜中的不死生物。
用太阳的光去照耀一株习惯了黑暗的蘑菇,那不是治愈,那是谋杀。
陈言掌心的绿光,在他复杂的眼神中,缓缓地、不甘地熄灭了。
艾琳娜虽然虚弱,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陈言脸上那瞬间的、从“自信”到“懊恼”再到“无奈”的表情变化。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虚弱而又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微笑。
“怎么了,亲爱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难道你才想起来,你那充满了希望和新生的光芒,对我这种不洁之物来说,是比毒药更致命的东西吗?”
面对艾琳娜那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调侃,陈言没有反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沉默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动作,将自己那只完好的左臂,伸到了艾琳娜的面前。
他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下面因为连日奔波而略显苍白,但依旧能看到清淅血管的皮肤。
他的眼神平静而直接,就那么注视着艾琳娜,没有说一个字。
但他的动作,已经表达了一切。
——既然光明的治疔对你无效,那就用你自己的方式。
——吸我的血,恢复你的力量。
艾琳娜脸上的那个虚弱而又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仿佛一座被瞬间冻结的、精美的瓷器雕像。
她见过无数的人类。
贪婪的、愚蠢的、勇敢的、虔诚的……她将他们视为食物、视为猎物、视为无聊永生中的一点消遣。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猎物”,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主动地、平静地,向自己这头饥饿的“掠食者”,献上他的血液。
这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矛盾的行为。
这既是绝对的、务实到冷酷的理性,又是一种近乎天真的、绝对的信任。
这种矛盾,让她那颗早已习惯了冰冷和算计的心脏,感到了一阵极其陌生的、不合时宜的悸动。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她看着陈言伸出的那只手臂,看着他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然后,她笑了。
但这一次,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的无奈。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触碰陈言的血管,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道,将他的手臂,狠狠地推了回去。
“收回你那可怜的、充满了自我感动的慷慨。”她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慵懒,变得尖锐而严肃,“你以为你是谁?我的移动血袋吗?”
她看着陈言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而且,你真的以为,你那被异界虫子污染过的血液,对我来说是补品吗?”
“我亲爱的,”她的目光如同利剑,“那对我而言,可能比我们那位圣武士朋友身上的圣水,更致命。”
“我可不想在治好我的伤之后,脑子里也多出一个和你一样的、吵闹的邻居。”
陈言看着艾琳娜那苍白的、却依旧强撑着高傲的脸,心中瞬间了然。
嘴硬的家伙。
他知道,艾琳娜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自己那被异界蝌蚪污染过的血液,确实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但更重要的,是她那属于贵族的、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
她宁愿冒着伤重不治的风险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在他面前,低下她高傲的头颅,承认自己需要他的“施舍”。
既然她不肯吃他准备好的“药”,那就只能,为她找来她更习惯的“食物”了。
陈言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片刻之前,在那条岔路信道里遇到的、为了几块废铁而争吵不休的三个地精的身影。
他没有再与艾琳娜进行任何无谓的争辩。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语气说道:
“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等待艾琳娜的回应,整个人便如同鬼魅般,转身重新融入了下水道那深邃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艾琳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陈言的行动,远比他口中的言语更具效率。
他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很快便再次抵达了之前那条地精争吵的岔路口。
那三个地精,此刻正为了战利品的分配问题而扭打在一起,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无形的死神,正在阴影中悄然降临。
陈言没有立刻动手。
他知道,地精这种生物虽然弱小,但天性狡猾,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它们就会立刻四散而逃,在复杂的下水道里,再想抓住它们就难了。
他躲在阴影中,捡起一块碎石,朝着他们身后另一条漆黑的信道,用力扔了过去。
“啪嗒!”
石子落地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下水道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声音?!”
三个正在扭打的地精,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是下水道的老居民,对这里的每一种危险声音都无比熟悉。
它们立刻停止了争吵,紧张地、恐惧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传来异响的黑暗信道,后背,则完全暴露给了陈言。
就是现在!
陈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暴起!
他第一个目标,是站在最外围的那个地精。
他甚至没有使用武器,只是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卸力的擒拿手法,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另一只手则是一记手刀精准地击打在对方的后颈。
那名地精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有……”
另一个地精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刚想发出警报,一个充满了恶意和扭曲韵律的音节,已经如同毒针般,刺入了他的脑海。
【一环法术:不谐私语】
那名地精的警报声瞬间变成了一声痛苦的惨叫,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要被撕裂,在剧痛的驱使下,他不受控制地向远离陈言的方向跟跄退去。
而陈言的身影,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上,一记沉重的手刀,干净利落地将他也击晕在地。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那名地精看着两个同伴在短短数秒内被瞬间制服,吓得魂飞魄散。
他扔掉手中的废铁,尖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另一条岔路里逃窜。
但陈言,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黏腻的地面上。
【一环法术:纠缠术】
下一瞬,无数条由下水道污泥和水草构成的、充满了轫性的魔法藤蔓,破土而出,如同捕食的巨蟒,瞬间将那名正在狂奔的地精的双腿死死地缠绕、捆绑了起来!
那名地精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被藤蔓牢牢地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当陈言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条废弃的维修步道上时,他的身后,正拖着三个被自己的腰带捆得结结实实的、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地精。
“砰。”
他随手将那三个“包裹”扔在了艾琳娜的脚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艾琳娜看着地上那三个昏迷不醒的、散发着恶臭的地精,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情平静得可怕的男人,她那苍白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被彻底震撼的、呆滞的表情。
陈言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用一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平淡的语气说道:
“艾琳娜小姐,你的晚餐,我给你带来了。”
“现在,”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在你抱怨食物不够新鲜之前,尽快恢复你的力量。”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活下去,是唯一的规则。
而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更懂得如何利用规则。
她缓缓蹲下身,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专注。
她伸出那只苍白而完美的手,轻轻地按在了第一个地精的胸口。
【三环死灵系法术:吸血鬼之触】
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生命能量,开始从那名地精的体内被强行抽出,化作一道道黑红色的气流,缓缓地、滋养般地,融入了艾琳娜自己的身体。
在吸取了足够维持行动的生命力后,艾琳娜便松开了手,没有再去看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地精一眼。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恢复如初的身体,那道位于侧腰的狰狞伤口,此刻已经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粉色痕迹。
她缓缓走到陈言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
随后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微微踮起脚尖,柔软而冰冷的嘴唇,轻轻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印在了陈言的脸颊上。
那是一个充满温柔的吻。
片刻之后,她象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一样,猛地退后半步。
她没有去直视陈言的眼睛,反而将目光慌乱地投向了一旁的黑暗,仿佛那里的苔藓都比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更有吸引力。
她那万年冰封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类似慌乱的情绪。
甚至连她那如同精灵般尖俏的耳朵,耳根处都泛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淡淡的绯红。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她惯有的、玩味的语气来掩饰这份无措,但说出的话,却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结巴。
“这……这只是谢礼。你别多想。”
“还有,”她强迫自己迎上陈言的目光,但只对视了一秒,便又立刻移开,“这件事,可千万别让那位光芒四射的神选小姐知道了。”
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我……我怕她会吃醋的。”
“当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找到了一个可以转移话题的完美借口,目光瞥了一眼地上那三个昏迷不醒的地精,“也别让马克洛知道!我可不想我们团队里宝贵的钱包和向导,因为看到自己的同族成了我的点心,就被吓得连夜逃出博德之门!”
陈言刚想说些什么,来回应这场充满了暧昧与复杂信号的“感谢”。
然而,就在这时——
“咕噜……咕噜噜……”
一声沉闷的、如同某种巨物在水下翻身般的、令人不安的声音,突然从下方那片死寂的蓄水池中心,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圈巨大的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水池中央向四周扩散开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暧昧与宁静。
陈言和艾琳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水面。
有什么东西……要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