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跌入十一月，首尔的冬意彻底坐实。
北汉山的风磨出了凛冽的刀意，刮在脸上，是千丝万缕的刺痛。
空气干冷，是直接的、坦荡的干冷。
清晨的街头，上班族们——无论是裹在深色西装里的男人，还是保暖裤打底、外穿粗花呢或毛料一步裙的女士——都已罩上厚实的棉服。他们在公交站或地铁口短暂驻足，从摊贩手中接过一个烫手的鲫鱼饼，或一杯氤氲着甜香的米露，在呵出的白气里，寻得片刻暖意。
奔驰车后座上，程跃的目光越过街头，越过匆匆行走的上班族们，来到了高丽的硅谷，江南区驿三洞数字产业中心。
身边只带着一名翻译。
这位摩根士丹利派来的金发翻译，行事干练专业。她身上淡雅的香水味随着从容的步伐散在空气中，顺利地将程跃引领至亚拓士的会议室。
狭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内侧以亚拓士的创始人兼灵魂人物崔雄为中心，分别坐着朴冠浩、朴瓘镐等亚拓士和娱美德的高层人员，以及高盛、首尔伙伴咨询等股东方或投行的代表。
摩根士丹利有能力将他们找来汇聚。
迎着一众审视、蔑视乃至于仇视的目光，稳定地走到会议桌外侧正中位置，程跃没有拉开座椅。
他站着。
他摘下头上的费多拉软呢帽，信手拂了拂棕色毛呢大衣的戗驳领，这才抬头，以微微俯视的目光，以中文淡淡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
程跃说：“或许你们有些人之前听说过我，或许有些人是前两天刚刚知道。”
“不重要。”
“重要的是，知道我有钱而且有能力赚更多的钱就行，知道我喜欢玩你们开发的游戏——《热血传奇》就行。”
“我知道对你们而言，这款游戏是负担、是负资产。”
“我担心你们会在这场愈演愈烈的互联网泡沫中将它抛弃，不再运营。”
“为此，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将这款游戏的知识产权卖给我。好让你们甩掉包袱，轻装上阵——无论是过冬，还是去查找下一个遥不可及的成功创意。”
“至于我……”
“我会为这款游戏搭建服务器，上线运营，找人陪我一起征战玛法大陆。”
“不计盈利或亏损。”
“我开心就行。”
“所以说，我要买你们的游戏。”
“现在，我说出我的报价，一口价，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500万美元。”
“好了，就这样，不眈误大家的时间了。”
“你们有三天时间，认真讨论。愿意就联系我，不愿意的话——”
“再见！”
言罢，程跃戴上帽子，遮住了清亮的眸光，微微点头示意，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维托莉娅快步跟上，帮程跃摁下电梯，打开办公楼的大门，打开车门。
车辆导入主路，行驶平稳。
维托莉娅从副驾转头过来，望向程跃：“先生，徜若他们奢望更多，您真的愿意放弃这款游戏？”
“你觉得呢？”
“如果我是亚拓士或者娱美德，我会认为您一时兴起，随时可能忙于创作或者工作，将这款游戏抛之脑后。我会牢牢地将这个机会抓在手中。”
“托莉，你的汉语很棒！”程跃笑了笑，将目光转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谢谢您，程跃先生！”
维托莉娅回头坐好，让车厢恢复了安静。
放弃？
绝无可能。
徜若今日讨论的结果不合心意，三天时间，足够程跃做很多事情。
拉拢、分化、利诱，乃至……胁迫。
这里是高丽，程跃不惮于使用任何手段达成目的。
在资本主义的没有规则的规则之下。
正在沉思，手里的电话传出震动的嗡鸣。
程跃抬手一看，微微皱眉，摁下了接听键。
慵懒柔媚的声音裹入耳中。
“来了啊。”
“你好。”
“要不要姐姐给你点奖励，比如说……送你一款游戏？”
“我和你不熟。”
“那么……从一杯清晨的香浓咖啡、一餐正午的丰盛宴席开始熟悉？”
“见谅，我很忙。”
“信不信姐姐让你买不到游戏？”
不再言声，程跃直接挂断了电话。
小巧的三星手机合上那一刹，屏幕的微光映出了他毫无波澜的脸容。
这年头，国内的手机在高丽无法使用，这是他刚刚启用的cda制式手机，甚至没有拨打或接听一个电话，号码是谁泄露了出去？
三星的触角无孔不入，方才坐在会议室的，就有首尔伙伴咨询的联合创始人兼执行王牌金哲宇，他出身于三星证券并购部。
此人的嫌疑最大，但换句话来说，其他人，包括崔雄，有哪个不是在三星的阴影下瑟瑟发抖的蚂蚁？
话说，寒冬已至，蚂蚁们没有躲进洞穴，还在活动？
几乎就在程跃收起手机的同时，亚拓士的会议室里，金哲宇看了一眼突然震动的手机，起身离席，在门外短暂接听后，匆匆转身回来，停在门口，向众人肃然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话音与鞠躬同至，会议室里的嘈杂被瞬间剪断。
金哲宇说：“我刚刚接到指示。有人认为，《热血传奇》必须出售，并且，售价不应高于300万美元。”
一句话，顿时让激烈争吵的会议室鸦雀无声。
强烈反对出售的朴瓘镐象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颓然躺在了椅子上；
认为售价该卖到680万美元的朴冠浩取出眼镜布，卸下眼镜，开始默默地擦拭镜片；
股东方高盛的代表面色不虞，却也没提出什么意见；
崔雄的脸上竟带着几分欣喜，恳切说道：“那就拜托金部长立即联系华夏人，让他尽快签订合同？”
金哲宇清楚，对于崔雄来说，扔掉一个鸡肋产品，换来攀上三星的大树，他怎能不会高兴？
无视了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金哲宇直接对崔雄说道：“麻烦崔社长亲自联系程跃，晚上请他到新罗酒店用餐，庆祝合作顺利达成！”
他刻意强调了“新罗酒店”四个字，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崔雄心领神会，竟也起身，鞠了一躬：“一定不会令阁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