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娥是山城艺术学校舞蹈专业的讲师,更是学校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当此之时,尽管山城艺术学校只是一所中专院校,但是在整个西南地区,学校的舞蹈专业,处于当之无愧的最顶端的位置。
须知,山城大学的舞蹈系两年后才会设立,而川省外国语大学舞蹈系设立的更晚,在六年之后。
学校里,除了几位拥有“高级讲师”(相当于大学副教授)职称的领导外,“讲师”陈月娥已升无可升,抵达了一名普通教师所能企及的顶峰。
多年以来,经陈月娥培养的学生,很多都走进了国家级、省级歌舞团、文工团,或者是考入了北舞、军艺等顶尖学府。
在教书育人方面,陈月娥的成绩单堪称辉煌。
当然,对陈月娥来说,在她所有的学生之中,培养时间最长、倾注心血最多的,有且只有一个——她的女儿,林翩翩。
林翩翩是她仅有的女儿,也是她短暂婚姻留下的唯一印记。
当年,在她身怀六甲之时,丈夫便远渡重洋,去往美利坚。
从此音频全无。
十八年以来,陈月娥和林翩翩相依为命。
两人住在学校分配的家属院里,林翩翩去京城上学之后,这里就剩下陈月娥独居。
这天,陈月娥下班回来,门卫老李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刚才有人来找,那人衣着考究,戴着口罩和棒球帽,捂得严严实实。
老李信誓旦旦地说,准是她的哪个得意门生来了,因为他眼尖地发现对方提着的礼品,包装精美,一看就是“京城的稀罕物什”!
满心疑惑地爬上楼道,陈月娥取出钥匙,正想打开房门,楼梯上方走来一人,她抬头望去,动作稍有迟滞,旋即恢复了平静。
回过头来,陈月娥自顾自地开门,同时淡淡地说:“是你啊。”
程跃清楚丫头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清楚陈月娥多半知道他和丫头的关系,所以受到冷落后,不觉意外。
他笑容自然,语调亲近:“阿姨,我来这边办事,顺道来看看您。”
记忆里乃至现世中,这是他首次出现在丫头的母亲面前。
可能是因为那天遇见了冯裤子,此时的程跃没有尤疑。
少许的生疏之外,心情、表情、语调,自然且从容。
打开房门,陈月娥先行走进,并且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不见起伏的话语:“家里没有多馀的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程跃依言走进,带上房门后,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套典型的三室一厅单位房,面积不大,棋盘式的布局,进门后直接就是客厅——或者说,在山城这个地方,此时更准确的叫法是“饭厅”。
一张折叠圆桌靠墙摆放,桌下塞着两把红色的电光椅,桌面上则是一瓶每户人家都有的辣椒酱。
靠墙摆放着长款的木制沙发,仅此而已,并无单人位的独立沙发,证明着这个家里极少接待客人。
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一台21英寸的长虹彩电颇为醒目,电视屏幕上复盖着一块手工钩织的白色蕾丝盖布。
手艺精巧,与那天丫头赠送的手套相当。
电视柜上还有一台影碟机,影碟机上摞着几盒盘片,摆在最上方的,赫然正是《浮夸》。
事实上,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那一小块被特意留出的地方。那里铺着一块颜色有些发旧的地毯,地毯上方的墙壁嵌着一面光洁的落地镜,镜子对面那堵墙,安装着一根木质把杆。
常年使用,把杆油亮润洁。
这里,应该就是她和丫头的“练功房”。
留在客厅,程跃将带来的礼物轻轻放在饭桌旁边。
陈月娥则提着路上买回的菜蔬径直走向厨房,她边走边问:“吃饭没有?”
“没呢,阿姨。”程跃答得坦然。
闻言,厨房里陈月娥放菜的动作稍有迟滞,随后她就没有离开厨房,隔着墙壁与程跃交谈。
“随便坐,我给你做点饭。”
“谢谢阿姨。我听秦望舒说,您做饭非常好吃,这才特意空着肚子来的。”
“望舒?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大方,当初送翩翩上学,我在她们寝室里见过一面。后来就是在你的v里见过。”
“很快您就能见到她了。阿姨,我这次来是为了勘景,打算拍一部电影。明天回京后准备几天,很快就要再次过来。秦望舒在电影里有个角色,拍摄期间,她也要过来。”
“是吗。”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程跃无声地望向“练功房”,仿佛望向丫头成长的点点滴滴。
记忆里他去过蓉城,却始终不曾踏足山城。
照片里见过丫头的母亲,今天,是首次见到真人。
不管受到怎样的冷遇,必须得来,不是吗?
油热后,下入煮过切片的里脊肉,“刺啦”一声,油花蹦跳,如同陈月娥复杂的心情。
去年,陈月娥知道女儿出演v的时候,没有过多在意。
学得是舞蹈,考入了北舞,这种事在情理之中,甚至可以说,女儿很幸运。
她信任女儿,知道女儿懂得分寸,能够保护好自己。
直到她听到《一生有你》,看到《童话》的v,看到程跃的样貌,看到女儿在v的表现……
没有刻意询问,但她每天都会和女儿通电话,很自然就会知道,v拍完之后,女儿没有再和程跃联系,心绪也渐渐平静。
她本以为是多虑了。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女儿再次参演程跃的v。
看到《烟花易冷》的v之前,女儿放假回来,陈月娥赫然发现,女儿使用的手机,价格之昂贵,绝不应该出现在女儿手中。
这么多年,她和女儿相依为命,除了维持家用和女儿高昂的培养费用,日子过得并不宽松。而且女儿从小就特别懂事,哪怕参演v挣了点钱,也不可能挥霍。
母女夜谈之后,陈月娥不得不承认,女儿已情根深种。
“他是怎么想的?”陈月娥问。
女儿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迷罔。
“妈,我不知道。”林翩翩说,“我能肯定他喜欢我,他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让我成为他的女朋友……”
陈月娥如坠冰窟。
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怀孕后近二十年含辛茹苦的日日夜夜。
这天,陈月娥同意程跃进门,同意为他做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修养与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