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入户,家里的热闹从未有过。
往年不是这样。
爷爷奶奶身体很好,和小叔一家住在老院,在那里,前院有四栋房子,与四合院的格局类似,临街经营商店,后院是猪舍和茅厕,种着十几颗大树。
以前每年的初一,全家都去老院聚餐。
程跃记得,在他四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在这里盖了砖房,分家单过。随后是二叔和三叔,他们的房子就在前排。
今年,却是一大家聚到了这里。
二叔家的程磊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他首先看到程跃,傻笑着喊道:“哥,回来了。”
母亲和二婶在旁边烧火做菜,闻言望了过来。
“回来了。”
母亲的语气如同常日里平淡。
照理说……且不说期间发生的变化,她半年没见儿子了,不想吗?
“昂。”程跃走到火边,捏起一块酥肉塞到嘴里,“我爷和我奶呢?”
“你奶在屋里,你爷在老院看店。”
“我去找奶奶说话。”
走进客厅,看见父亲和他的三个弟弟在打麻将,奶奶在炉火旁看电视。
坐到奶奶身边,未语先笑:“奶奶,昨晚在电视上看到我没?”
“看到了。”奶奶也笑,“刘桂英她们说,都不敢认你了!”
程跃秒懂。
刘桂英是奶奶那代人,她们有几个经常聚在一起玩牌,以前赢玉米粒,现在耍大了,赌注变成了一毛钱。
所以说年三十她们又打牌了。
程跃边吃花生,边问:“不敢认是啥意思?”
“不敢认就对了。”奶奶笑着说道,“这些年你上学读书,经常不在家里,她们只记你穿开裆裤的时候。”
“哈哈。吃完饭你是不是又要和她们打牌?”
“今天不打,我们说好了上山烧香。”
“咋去?”
“你二叔开拖拉机送我们。”
“哦。”
想了想,程跃知道奥迪a6坐不下她们庞大的队伍,也就没有逞能。
转头说道:“二叔,我带了好酒,看来你不能喝了。”
“我不好那东西,和你爸一样。”二叔说道,“让你三叔、小叔喝。”
小时候这边新房建成,程跃的小叔住过几年,和程跃睡一个房间,经常带着他捞鱼摸虾,两人的关系尤为亲近。
“小叔,你咋说?”
“让我尝尝你的好酒!”
吃饭的时候,长辈们都是实诚人,没人表现出特别的异样。
程磊从小就服程跃,被允许喝酒后,傻乐,从不多话。
二叔家还有个女儿,十三四岁,有点畏怯的样子。
“哥,我的同学说你有磁带今天开售……”
“我带了,回头给你。”
“能不能签名……”
“要几个?”
三叔和小叔家的孩子还小,嬉笑玩闹,平添许多欢笑。
客厅里摆放两张桌子,凉菜、热炒、蒸碗、炖汤,有酒、有饮料,话不太多,但是,这才是普通家庭模样。
程跃很享受,很自在。
很快,变了。
午饭散场不久,肯定是谁回家宣扬了,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甚至有邻村的。
都说没事,瞎逛,来家里瞅瞅。
父亲出门耍了,他们和母亲说话,眼睛却不时瞅向程跃。
大多程跃是认识的,可从未说过话,此时也无话可说。
一个两个还好,程跃会礼貌的问候一声,寒喧几句,可是……
“妈,昨天我熬了一夜,上楼睡了。”
程跃落荒而逃……
晚上本打算邀请小伙伴们在家里喝酒,顺便喊程薇过来,在父母面前亮相,如今看来,不得不改变计划。
电话里连哄带骗,做通了程薇的工作,然后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被鞭炮声吵醒。
穿衣起床,走上阳台,偷听楼下的动静。
头顶的天是洗过的藏蓝,清冽,高远。月牙儿很瘦,象一弯指甲印,却清亮得很。它的光,连同那漫天的碎星,清清冷冷地洒下来。远处有几株老树,枝丫虬曲着伸向夜空,象一幅淡墨写意的画。
几年后,这般景色将不复存在。灯光的污染,足以毁灭一切。
曾经在高原夜间行车,旷野里,星空更胜眼前。
听了会儿,转身下楼,昏黄的卤素灯光里,小三、格非和剑锋守在炉火旁。
“咋弄?”三人问道。
“我妈呢?”
“我婶说,家里一直来人,不得安宁,她去老院躲一躲。”
家里已经热闹了好长时间。
不止是左邻右舍,电话里母亲讲过,元旦的时候,有市里的、乡里的领导来家慰问,年节更甚。
巷子口从未出现过那么多的小轿车。
搬家得提上日程了。
那么贵的四合院在改造、装修,不让他们守着,估计会睡不安稳。
住到京城之后,父亲好说,随便找条胡同,他能跟人下一整天象棋,母亲干点什么呢?
总不能给她一个孙子或孙女玩吧?
呸……
程跃晃了晃脑袋,赶紧扔掉这种无厘头的念想。
父母才四十多岁,干事创业正当其时,京城的餐饮业在翘首以盼呢!
“三儿,你去程薇家接她,我们去车上拿着礼物,咱在村口汇合,一起去张老师家。”紧接着,程跃再三叮嘱,“别说去哪,就告诉她去外边吃饭!”
提前告诉她去别人家里,程薇指定不敢。
“我办事,你放心!”哄人方面,程三值得信任!
这天晚上,众人再次来到曾经惨败的作战现场,不待程跃开口,师娘揭穿了某个兴致高昂的主人老底:“小跃,今天不能多喝,上次你老师在床上躺了三天!”
“说什么呢?”老头不满且不服!
程跃主动投降,说道:“是我不能多喝。”他眨眨眼,示意老头看向程薇,然后咬着耳朵说道:“上次我喝得不成人样,这不,她是来监督的。”
“她是……”
“你就当是我妈从小给我定的娃娃亲,反正以后必须得娶。”
老头狐疑望去,不停的审视程薇,心里有话想问程跃,但是没有开口。
——我和你爸妈很熟,他们定下的娃娃亲,他们知道吗?
“够够的啦。”程跃突然放声,“老师,你想把我老婆吓跑?”
一瞬间,程薇吹弹可破的脸蛋鲜红欲滴。
她也不敢言声,很快低头,象是要哭……
师娘拉住了她,蔼声问道:“你是谁家的,以前没见小跃带你过来,不是老张的学生吧?”
程跃主动替她作答:“师娘,她外公家就在附近,退休前是许都的税务局局长。初中比我小一届,所以师父没教过她。”
“哦……你是老三庆华家的?和你妈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师娘笑着说道,“走,让他们喝着,咱娘俩去做个酸汤。”
两人走后,老头问道:“你认真的?”
“认真的。”程跃点头,“娶妻娶贤,以后你就知道了。”
“贤惠就好。”
老头表示认可:“反正你也不需要娘家人帮忙……对了,你啥时候学的音乐,学的唱歌?”
程跃大言不惭的说:“高中呗,我脑瓜子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