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纷扰中,李墨亭和辛如嫣的婚期已至。
将军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下人们穿梭不息,门前车马络绎,虽因之前裴家之事略损了些名声,但李墨亭新贵的身份,依然吸引了不少趋炎附势以及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宾客,场面倒也颇为热闹。
最令人侧目的,莫过于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的商蕙安。
她早早出现在门前,举止得体,笑容温婉,全无半分丈夫另娶新妇的悲戚或怨怼,倒象是府中有天大喜事的主母,从容得让人心生诧异。
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日之前,能悄悄运走的嫁妆细软已尽数转移。留在此处的,不过是些日常所用,和最后等着与李家算总帐的东西。
只待宫中那道旨意如期而至,她便能与这吸了她五年血的李家划清界限,想到即将彻底摆脱,她心中只有畅快,哪里还有半分悲伤可言?
吉时将近,宾主即将入席。
忽然,府门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卫军开道,簇拥着陛下跟前的秉礼太监总管曹公公,神色肃穆地踏入府中。
喧闹的喜乐和喧闹声戛然而止,满堂宾客各自噤声,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是福是祸。
李墨亭心头也是一突,但今日毕竟是他大喜之日,他随即堆起笑容迎上去:“曹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李某有失远迎,曹公公能莅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还请入席,上座!”
众目睽睽之下,曹公公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镇北将军,咱家今日可不是来吃你这杯喜酒的。”
曹公公略有些尖细的声音虽然不高,让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就在这诡异的死寂中,商蕙安缓步上前,对着曹公公盈盈一礼,“曹公公,辛苦您亲自跑这一趟了。”
“夫人客气,这是老奴份内之事。”
李墨亭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的,顿觉事情不妙。
他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商氏!你究竟想干什么?!今日是我与如嫣的大喜之日,满堂宾客皆在,你休想仗着太后与陛下的几分怜惜便借机生事!别忘了,你嫁入李家五年无所出,我李家未让你下堂,已是仁至义尽!”
“李将军,别再拿你那个无所出当借口了,外人不知道什么情形,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商蕙安毫不客气地回怼,一脸嘲讽。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墨亭被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慌。
“看来你是真忘了。”商蕙安扯了下唇角,事已至此,她也不介意把这些事情抖落在人前。
“成亲时,你说我年方及笄,年纪尚小,且刚失了父母双亲,悲伤难抑,不忍同我圆房,说等我再大一些再说。可成婚不足三月,你便出征而去。结果你一到边关,便和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妹无媒苟合,凯旋还带回来个四岁的歼生子!这些年来,我连夫君的手都未曾碰过,当真有出,你不担心么?”
“你!”李墨亭噎住。
满堂宾客却是一片哗然!原来竟是如此内情!
看向李墨亭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与不屑,看向商蕙安则多了许多同情与了然。
什么青梅竹马的,既然感情如此深厚,当初为何不成亲,娶了妻却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外室子都生出来了,这不是平白的恶心人?
曹公公见状摇头,不再耽搁,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明黄的绢帛。
宾客连忙跪了一地。
曹公公朗声宣道:“上诏曰:商氏蕙安与夫李墨亭夫妻缘尽,特准其和离,商氏之嫁妆,着李家悉数归还,当场交割不得延误。自此各自婚嫁,互不相干。钦此——”
宾客圣旨宣毕,满院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李家人个个目定口呆,。李墨亭更是如同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卷明黄圣旨,喃喃道:“不,不可能……陛下怎么会……”
怎么会是和离,怎么会?
满堂宾客更是面面相觑,都开了眼界了:这简直是旷古奇闻!竟有人在纳平妻的婚礼上,接到皇帝亲批的和离圣旨!
可细想之下,又觉解气——家有贤妻却还要强娶平妻,本就是自取其辱!
商蕙安从容起身,接过圣旨,对着犹在震惊中的李墨亭淡淡一笑:“将军不必惊讶。这五年来,我为李家付出了多少,你若心中无数,不妨好好问问你的母亲,她老人家可心知肚明得很。”
说罢,她轻轻抬手。
早已等侯多时的茯苓立刻示意,两名小厮应声抬上一只沉重的檀木箱,“哐当”一声放在庭院中央。
箱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全是这五年来李家用她嫁妆银子的帐册,函盖大小开支,人情往来,巨细靡遗。
“帐目在此,为李老夫人请医买药共计三千八百四十两;李二姑娘的衣物首饰等,花销二千六百两;李墨白的束修笔墨书籍等,花费共四千二百两,这里合计一万六千四百两了。
另有李家人日常吃用穿衣补品,年节往来的开销两万四千两,还有垫付的下人的月钱,林林总总,总计白银四万两。看在五年夫妻情分上,你背信弃义与人苟合应给我的赔偿我就不要了,将军只需还我四万两即可。”
“当然我知道你们刚办喜事,手上也没什么馀钱的,即如此,你们是拿田庄宅子来抵,或者是签一纸借据慢慢还,都可以。你看选哪个?”
当然,商蕙安也并非真心想让李墨亭签借据决,象他们这种人,真的签了借据,指不定要怎么赖帐呢。
曹公公在这,她看似给了选择,实际李家人并没有选择。
李家人面如土色,这才明白,商蕙安这些日的顺从,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李墨亭咬牙切齿:“商蕙安,你竟如此算计!我李家是寻常人家,怎么可能花费如此之巨。”同僚和朝臣的耻笑也就罢了,这四万两他如何还得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