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完毕,高儼的目光扫过殿角那垂著轻纱帘幕的位置——那是本应为胡太后准备的座位。
此刻,帘幕后空空如也,只有一盏宫灯投下寂寥的光晕。
刘辟疆察觉到他的动作,立马会意,手持一份明黄手諭站出来,向高儼恭敬行礼。
殿內眾臣见此场景,立刻重归寂静,比先前更甚。
高儼向他微微点头。
见此,刘辟疆先向殿上虚位一拜,在转向身后,面向群臣高声宣读:
“皇太后懿旨——”
“天佑我齐,肇基帝业。然国难多艰,奸逆叠起。”
“值此社稷存亡之秋,幸赖琅琊王儼,忠孝天植,英果神武,扫清凶逆,定乱反正,力挫强寇。”
“兹以琅琊王进为使持节、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总百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钦此——”
“钦此”二字落下,大殿內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长达数息、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高儼缓缓直起身,没有立刻做出什么表示,而是环顾脚下鸦雀无声的群臣。
淡然、惊异、畏惧、狂热种种微表情落入他眼中,最终在他心中化为平静。
终於,他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声音平稳,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
“臣,谨奉慈諭。
霎时,殿內他的一些心腹党羽爆发出热烈、整齐划一的呼声,仿佛排练过一般,隨后纷纷拜倒在地。
“太后圣明!”
“殿下千岁!”
这些呼声惊醒了其他仍在震惊中的官员们,他们如梦初醒,连忙隨之拜倒,声音再乱而颤抖地跟著山呼:
“太后圣明!”
“殿下千岁!”
朔风灌入殿门,吹得烛火一阵猛烈摇晃。
光影剧烈晃动,將高儼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近在咫尺的御座以及那巨大的蟠龙金柱上,影影绰绰,深不可测。
他独立於权力的漩涡中心,未坐御座,却已是无冕之王。
整个太极殿的呼吸,都隨著他的意志起伏。
出了太极殿,高儼让冯子琮、卢潜、崔季舒来到含光殿商议重事。
他们三人恰好是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的最高长官。
所谓李唐代隋,隋篡北周,一脉相承。
但是篡周的隋,却在官制上承了齐制。
三省六部是大势所趋,高儼也在有意地推动这种制度的產生。
见几人来齐,高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诸公,大行皇帝已崩之事將要公开,你们以为如何?”
崔季舒眼珠一转,率先开口:“太子年幼,若其登基,则必主少国疑。殿下,不如请示太后,於宗室之中,改立贤长。”
至於这个“贤长”究竟是谁,真是很难猜到啊。
高儼將他所言听完,没有著急开口。
卢潜隨后反驳道:“此事还望殿下三思,若大行皇帝驾崩之事方传,即刻得太后懿旨则使人有无端指责。”
听卢潜所言,高儼有些无语。 事已至此,他还怕什么“无端指责”吗?
別说他確实干了,就算他真没干,別人也不会相信的。
他接著望向冯子琮,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意见。
“臣以为——”冯子琮沉吟片刻,最后缓缓道,“中书监此言可行。”
“哦?令公说来听听?”
冯子琮微施一礼,隨后道:“如中书监所言,太子年方一岁,尚不能通人语,何以治天下?”
高儼微微点头,但没有说话。
冯子琮接著道:“臣有一问,殿下欲行周公之事乎,抑或”
“先帝孝昭之事乎?”他的声音突然放缓、放低,但殿內眾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高儼听得明白,冯子琮此问无非是想確定他是否下定决心以求帝位。
目光扫过冯子琮、卢潜、崔季舒三人。
冯子琮垂著眼帘,面色平静,仿佛並不在意他的回答。
卢潜眉头紧锁,显然在冯子琮如此直白的提议后,陷入些许忧虑,似乎想劝諫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崔季舒则眼中有光,带著几分期待与催促,等著高儼的回应。
他微微一笑,不做正面回答,而是当即念了一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听闻高儼此言,崔季舒顿时眼光一亮,忍不住赞道:“殿下此言,豪气顿生,当浮一大白!”
冯子琮也捻须笑道:“殿下天资英武,明睿德茂。臣以为,社稷神器,非殿下莫属!”
卢潜虽然对此事似是略有微词,但此时也不免感嘆:“殿下心存社稷,乃万民之福也!”
几人的讚扬之语使高儼微微有些难绷,赶忙將话题岔开:“我已答此问,令公欲说些什么?”
冯子琮笑意顿收,面色一正:“若殿下志不在周公,何必先立太子?若太子即位,往后要是有病逝、禪让之事,则不免引天下汹汹之口。”
“殿下乃太后所出,不如藉此良机,一举登基,则不必纠缠后事。”
高儼默默沉思片刻,隨后点头以示认同。
確实,他早晚是得篡位的,不然自己的亲信都不能安定下来。
现在篡,可能会背上“烛弓斧影”之名,不过这也不算冤枉;
將来篡,“烛弓斧影”之名不会消失,反而又添上了“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
如今以太后之名,或者乾脆以高纬,立他为皇太弟。
此事在本朝就有先例,不至於惊世骇俗。
也能藉此彻底稳定自己亲信之心。
想到这里,他停下思考,对几人说:“那便如此吧。”
冯子琮、崔季舒立刻行礼,卢潜还是选择跟从他们,一起恭声答道:“是。”
“既然如此,往后还需要走流程吗?呃或者说封赏之事。”高儼忽然问道。
既然他已决定要走皇太弟的路线,而告別权臣的路线。
那么权臣篡位的几件套,什么九锡、封单字王,还用得上吗?
“『流程』?殿下之意是臣明白了。”冯子琮先是微微一愣,隨后立刻知晓其意。
他略微想了想,最后道:“此事无妨大碍,殿下可適当为之。”
卢潜接著他的话道:“其余也罢,为有一事,殿下不可为之。”
“何事?”
“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