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偏將府上,烛火摇曳,宴席虚设。
娄定远与谋士隱於屏风之后,焦灼难耐。
更漏点滴声不绝,席前空置的杯盏早已凉透,却依旧不见高舍洛身影。
预伏的刀斧手在暗处待命过久,焦虑也如瘟疫般在他们中蔓延。
娄定远枯坐良久,猛然拍案怒喝:“时辰早过!高舍洛那廝!安敢轻慢至此?!”
愤怒的声音中却隱隱夹杂著一丝不安。
刘偏將低头垂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谋士面色尷尬,强作镇定跨出半步,躬身道:“许是途中耽搁,大王稍安”
话音未落,府门骤开,亲兵踉蹌扑入:“稟大王!高舍洛他径直前往禁营了!”
屏风后眾人內心俱是一震。
刘偏將连滚带爬伏跪阶前,面如土色:“末將无能!定是下人走漏风声,请大王治罪!”
娄定远怒火中烧,拔剑直指刘偏將:“废物!坏我大事”
“大王息怒!”谋士急趋上前,死死按住娄定远手腕,压低嗓音,“事已至此,问罪何益?当断则断啊!”
娄定远不怒反笑,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果品酒水泼洒一地。
他猛地揪住谋士衣襟,面目狰狞:“断?哈哈!此计是你所献!道什么『轻装赴宴,手到擒来』,如今还待说些什么?”
谋士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无异於火上浇油,只能將头埋得更深。
娄定远见其状態,怒意更盛:“就是你整天在我耳边挑动生事,临了怎么作此之態!”
谋士汗透重衣,却陡然拔高声调:“大王!请听臣一言!”
娄定远冷哼了一声,鬆开手:“你说!”
谋士面如死灰,冷汗真的顺著额角淌下,瞬间浸湿了鬢角。
他本以为按照琅琊王的计划一步一步復刻,便能成功。
没想到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方才他也只是情急之下,隨口一句,欲挣脱娄定远,並没有想到如何破局。
见娄定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谋士心跳极具加快,大脑飞速运转。
<
就在娄定远的忍耐快要到达极限时,他急中生智,强压住喉头的颤抖:“大王息怒!此计失策,唯有这釜底抽薪之策,尚存一线生机!”
“何为釜底抽薪之策?”娄定远面色稍缓。
“事已败露,高舍洛必然已有防备,此刻定在调兵遣將!我等此刻已是绝无退路!拖延一刻,便是坐以待毙!”
“与其等著他来围捕,不如即刻举兵!趁著高舍洛尚在整飭营务、调动不及的空隙,尽起府中家將死士,裹挟刘將军麾下亲兵,直扑宫门。
他眼神闪烁著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声音蛊惑:“只要我们能抢在高舍洛调集主力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宫城,闯进禁中,救出陛下!只需陛下一声令下,我等便是『清君侧』的忠臣义士!大势可定!”
这一番破釜沉舟的鼓动,如同淹水之人抓住河中的一届浮木,將娄定远从惊恐无助中生生拽出。
“妙!” 娄定远低吼一声,他猛地看向地上依旧颤抖不已的刘偏將,声音冷冽如冰,不容置疑:“刘能!”
刘偏將一个激灵:“末…末將在!”
“你听到了?念在你尚有麾下兵马可用,方才之过,权且寄下!若再误事,提头来见!”娄定远声音恢復了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些许威严,“立刻点齐你的心腹,还有府上所有能战的家奴死士!给本王披甲!持械!即刻隨我,衝击宫门,救出陛下!”
“末將末將领命!”刘偏將心知已无退路,只得咬牙应承,爬起身踉蹌著奔向门外,嘶声召集部属。
谋士慌忙起身,抹了把脸上湿冷的汗,心中却无半分轻鬆。
一时间,刘府彻底撕下了表面的平静。
后院兵器库被打开,甲冑碰撞声、脚步奔跑声、压抑的呼喝声瞬间响起,空气中瀰漫起铁锈与硝烟混合的不祥气息。
不敢前往高舍洛所在的禁营,娄定远、谋士、刘偏將及府中仅存的数十家丁,只得奔向刘偏將平日调动的分营。
然而,当一行人满怀最后一丝希冀,如同扑火飞蛾般衝到军营辕门外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泼了一盆彻骨的冷水。
但见营门紧闭,营墙上火把通明,戒备森严。
守门的校尉按刀肃立,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看著这几位深夜狼狈奔来的贵人。
刘偏將强作镇定,上前一步喝道:“快开门!本將有紧急军务,需调三百本部精兵!速速开门点兵!”
那校尉略一抱拳,声音平板无波,毫无敬意:“启稟刘將军,营中奉高领军严令:值此非常时期,无领军手令及尚书台符信,营中將士不得擅动一兵一卒!违者军法严惩!末將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你!”刘偏將气得浑身发抖,欲抬出娄定远名头,却被娄定远一把死死攥住胳膊。
娄定远盯著那校尉冰冷的眼神,又望望营墙上林立甲士投下的森然身影,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倖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一股巨大的屈辱与无力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臟。
兵变?清君侧?连自己麾下的兵都调不动一丝一毫!
他面如死灰,万念俱灰,嘴唇哆嗦著,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行人灰溜溜转身离开了这处他们最后的指望。
来时的一点心气,此刻彻底化为齏粉。
拖著沉重的步子,一行人失魂落魄,重新回到府邸聚集的那点可怜力量前。
点算下来,堪堪只余不足百五十之数,且多是惶惶不安的家奴与少量心志动摇的亲隨。
娄定远望著这群装备杂乱、士气低靡的乌合之眾,他脸色煞白,声音艰涩无比,带著难以掩饰的恐惧:“仅凭这百余人衝击宫掖?岂不是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將这一小队人马压垮。
就在这军心即將溃散的当口,那谋士眼见再不动就真是坐以待毙,彻底没了活路,猛然上前一步。
他强自镇定心神,將仅有的希望寄托在给娄定远打气上,声音刻意拔高,引经据典道:“大王!昔日孝昭皇帝杀杨遵彦其时所用精兵,不过区区八十人耳!却能鼎定乾坤!”
他扫视著这百十號人:“而今我等部下,岂止百人?比孝昭帝当年尚多数十!甲冑兵刃皆备,锐气尚存!何言人少?若能成事,今日便是我等再造河山、名垂青史之刻!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谋士这近乎吶喊的“豪言”,如同给这群绝望之人强行注入了一针鸡血。
娄定远眼中那刚刚熄灭的微弱火光,又被激得倏然一闪。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黯淡的火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嘶吼道:“好!成败在此一举!儿郎们,隨本王——冲宫!”
百余名私兵家將,在这最后疯狂的鼓动下,发出几声杂乱低沉的呼应。
夜色中,这支不成建制的队伍跌跌撞撞地奔跑,脚步声纷乱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