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羌异动,意在顛覆!”高儼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压向每一位大臣,“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內外蠹虫,绝无喘息之机!勒佛之策,不但不停,更要借势而行!”
他环视眾人,字字清晰,传达著在含光殿已然定下的基调:“暂停勒佛?绝无可能!此正乃天赐良机!”
“即刻起,清丈寺產、登记僧籍、收田归赋、招募丁壮,一切行动皆冠以『筹措御周军需』之名!”
冯子琮手持早已擬定好的特使名单和文书,肃然上前一步:“遵殿下钧旨!”
高儼微微頷首,转向军事部署:“斛律丞相!”
“臣在!”斛律光抱拳应命。
“周寇兵锋既指晋阳,宇文护必同时勾结突厥!”
“丞相可立即动身前往晋阳,居中指挥,督战统筹!广布侦骑斥候,严密监视北境,与晋阳务必確保军情畅通无阻!防范周、突厥两线来犯!”
“准予临机决断,先行后奏!”
“臣领命!”斛律光沉声回应,战甲鏗鏘。
高儼目光转向:“南陈方面,敕令王琳——”
“臣在!”负责传达的王琳使者肃立听令。
“著王琳即刻以扬州刺史兼领都督淮南诸军事,全权负责江淮一线军务!”
“整肃军备,即刻集结水陆兵员,沿江布防,列阵示警!加派探马严密监察对岸动向!若南陈稍有异动准其临机决断,便宜行事!务必使其不敢妄动分毫!”
“臣领命!”使者躬身,快速记录。
三道敕令——勒佛藉机筹粮增兵、严守晋阳並阻突厥、震慑南陈確保侧翼。
在周军咄咄逼人的攻势背景下一气呵成,再无任何拖延与爭议的余地。
“散朝!诸卿依令速行!”高儼袍袖一挥,结束了这场骤然加速、关係国运的朝议。
眾人躬身领命,匆匆鱼贯而出。
殿门开合间,深秋凛冽的寒风捲入,裹挟著大战將启的肃杀之气,久久不散。
娄定远回到府邸,独坐暗室中许久,案上铜灯投下他紧绷的侧影。
“竖子!竟敢以国事压人!”他低吼著,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那些本想串联的勛贵,此刻怕是人人自危,避他如避蛇蝎。
“大王息怒,”屏风后转出一位幕僚,神情凝重,“琅玡王借周寇之势,此计狠毒。此刻若冒头,正坐实了罪名,不仅自家难保,军中子弟也必受牵连”
娄定远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却又混杂著无法宣泄的憋屈。
“难道本王就此认栽,眼睁睁看著那些庄园產业被查抄一空?”
幕僚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並非束手。琅玡王虽高举国事大旗,严查僧產,但州郡盘根错节,非朝夕可清。”
“那些特使下去,人生地不熟,岂能轻易查个水落石出?只需让下面的人好生『配合』,做得漂亮些,该抹平的痕跡抹平,该隱匿的人口田亩隱匿,虚与委蛇,拖上一拖前线战事一起,殿下精力自然转移,届时此事或可缓缓图之,慢慢解扣”
娄定远眼神闪烁,怒火稍平。
再抬眼时,眸中已敛去怒色,唯余一片沉冷。
他冷哼一声:“就依此计!”
尚书省內。
烛火通明,人影匆忙。
冯子琮端坐案前,案几上摊开数份名录与文书。
他紧蹙眉头,提笔在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快速勾画,不时抬眼与对面肃立的户曹属官低语商议。
声音在寂静的殿阁內显得急促而清晰::“此人原在青州度支曹,熟知地方田亩伎俩此人曾在齐州任参军,查过几桩豪强偷漏赋税的案子,刚直可用”
唐邕一身风尘,刚处理完宫城禁卫的加派部署便匆匆赶来。
他在一旁凝神听著,不时补充几句。
就在这时,殿门外响起沉稳而略带匆促的脚步声,守门侍卫的甲冑碰撞声清晰可闻。
高儼刚踏入殿內,一身玄色常服,带著深秋露重的寒气,大步踏入殿內。
他身后,鬚髮皆白却步履稳健的太傅赵彦深紧隨而入
“殿下!太傅!”两人见高儼、赵彦深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高儼摆手示意免礼,速扫过案上铺展的舆图与文书,摆手示意免礼:“事態紧急,二位辛苦。不必拘礼!”
他径直走到悬掛著的巨幅疆域图前,凝神注目。
指尖顺著代表鄴城的位置上移,滑过黄河,重重落在北端的齐周边界。
仿佛要將那即將燃起烽火的山河尽收眼底。
他並未立刻介入名单细节,而是首先向掌管情报与军卫的唐邕发问:
“唐僕射,临淮王等人可有动作?”
“稟殿下,今日朝上诸公怒斥,殿下定调,原先那些与临淮王过从甚密、意图串联者,皆龟缩府邸,闭门谢客。”
唐邕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鄴城內外相关勛贵、豪族以及几座大寺,今夜皆无异常讯息往来。显是畏罪,暂不敢轻举妄动!”
“好!”高儼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冯令公,卢侍中此刻应在城外驛站点齐人手了吧?”
“回殿下,三十名特使今夜子时前必持符节齐出鄴城,分赴各州!”冯子琮躬身应道,“名单及所负使命细则在此,请殿下过目。”
他递上一份详细文书,上面印著鲜红的尚书省大印。
每一名特使的名字、职责范围、有权就地处置的权限范围,都写得清清楚楚。
高儼快速瀏览,手指点在青州的位置:“青州临海,豪富寺庙最多,隱匿之事亦最烈,此乃重中之重!令卢潜亲往坐镇!”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观察的赵彦深。
“太傅,卢侍中將外出,烦请坐镇门下省,昼夜署理勒佛清查文报!凡有地方奏报推諉迟滯、语焉不详者,立即追查!”
赵彦深肃容领命:“殿下放心,臣必亲自紧盯。”
高儼部署完毕,不在打扰大臣们工作。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必须在周军主力真正发起猛攻前,榨出佛寺的油水,化为实实在在的粮秣军械和补充兵员!
他必须在陈頊下定决心之前,让淮南的王琳摆出足够震慑的姿態!
他更要在宇文护將突厥这匹贪婪的恶狼引来之前,让境內军队完成增援晋阳的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