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归惊叹。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诸位。”
陆景春站起身,朝着三位金袍躬身一礼,又转身朝着堂下众将抱拳。
“今日太湖一战,大获全胜。”
“那翻江妖王伏诛,太湖水患一朝尽除,此乃我江东之幸,亦是大唐之幸。”
“此战首功,自当归于三位金袍大人,运筹帷幄,以雷霆之势逼出那孽畜。”
“然”
“若无姜巡查于横山渡口惊天一刀,截断那孽畜退路,将其当场斩杀,今日这太湖之局,怕是还要生出无数波折。”
“姜巡查,受陆某,受江东百姓一拜!”
言罢。
这位堂堂种莲境的封疆大吏,竟是真的一揖到底。
随着他这一拜。
堂内数十位偏将、郎将,皆是齐齐起身。
众人面色肃穆,朝着那少女抱拳躬身。
“谢姜大人!”
“陆大人言重了。”
姜月初缓缓起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既然领了这一身银袍,斩妖除魔,便是分内之职,何谈谢字?”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
眼看着天色将晚。
姜月初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既然正事已了,她也懒得再待。
提起身旁的长刀,随手挂在腰间,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
转身便要离去。
“丫头,且慢。”
姜月初脚步一顿。
回过头。
只见那位慈眉善目的柳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而在柳婆婆身旁。
那佝偻老者王漠,以及游无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三位金袍。
姜月初微微一怔。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几位大人物。
虽然自己这一刀有些惊艳,但也仅此而已。
难不成是因为抢了人头,这几位要来兴师问罪?
不至于吧。
堂堂观山境的大能,心眼能有这么小?
心中虽有疑惑,但面对这大唐镇魔司最顶尖的战力,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姜月初转过身,抱拳一礼。
“不知柳大人有何吩咐?”
柳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吩咐谈不上。”
“只是老婆子我眼拙,平日里难得见到这般俊俏又有本事的后生,心里头欢喜。”
她指了指后堂的方向。
“丫头,若是不急着走,陪我们两个老家伙去后头坐坐?”
陆景春极有眼色,连忙挥手招来一名亲卫。
“快!带几位大人去听雨轩!”
那是总衙内一处极为清幽的院落,平日里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
姜月初略一沉吟。
“既是大人相邀,晚辈敢不从命。”
听雨轩。
院如其名,几株芭蕉,一池碧水。
虽无雨声,却有风动竹林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幽静。
屏退了左右亲卫。
小院内,便只剩下四人。
石桌旁。
柳婆婆也没什么架子,自顾自地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坐。”
姜月初依言落座。
她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
既没有面对大人物的诚惶诚恐,也没有少年得志的狂傲。
这份沉稳的气度,让一旁的王漠都不由得暗自点头。
游无疆则是抱着那柄惨白长剑,靠在一根柱子上,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
柳婆婆上下打量着姜月初,目光柔和。
良久。
老妪长叹了一口气。
“像”
“当真是像啊”
姜月初一头雾水。
“柳大人,像什么?”
柳婆婆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
只是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姜月初的头。
姜月初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避。
但感受到那手掌上并无半分杀意,只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她强忍着不适,僵在原地没动。
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少女的鬓发。
柳婆婆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追忆。
“十七岁的点墨逆斩种莲妖王”
“老婆子我在司里待了一辈子,见过的天才不知凡几。”
说着,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游无疆。
游无疆身子微微一僵。
“可像你这般”
姜月初眨了眨眼。
“柳大人谬赞了。”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恰逢那妖王重伤力竭,这才侥幸得手。”
“若是那孽畜全盛时期,晚辈怕是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柳婆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侥幸?”
“那妖王虽伤,却也是实打实的种莲。”
“寻常点墨,在那等威压之下,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出刀?”
“”
姜月初没有再说什么。
过分的谦虚,反倒显得狂傲。
干脆只是静静听着。
良久。
柳婆婆收回手,悠悠一叹:
“我们这些人,就像这秋后的荷叶,看着还立在那儿,其实根子早就烂了,也不知还能替大唐撑几年。”
“大唐的未来”
她转过头,目光在姜月初与游无疆身上来回扫视。
“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姜月初默然。
这话听着耳熟。
无论前世今生,老一辈人似乎总喜欢把这话挂在嘴边。
可她只是个想活下去,想变强的俗人。
所谓天下,所谓大唐,对她而言太大了。
大到有些虚无缥缈。
似是看出了少女的心思,柳婆婆神色忽地一肃。
原本慈祥的面容上,柔和的伪装褪去,露出了属于镇魔司金袍巡察的威严。
“丫头。”
“今日这一刀,确实惊艳。”
“但老婆子我还是要多句嘴。”
“日后”
“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行事!”
姜月初抬起眼皮,神色平静:“为何?”
“为何?”
柳婆婆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总司如今最为看重的天骄,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个儿的,更是这大唐国运的一部分!”
“只要你活着,这大唐的妖魔,早晚有一天能杀尽。”
“若是死了”
“便是一抔黄土,时隔多年,谁还会记得你今日的风采?”
“往后”
柳婆婆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千万千万,莫要再像今日这般。”
一旁的王漠听得直皱眉。
武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不去争,不去拼,如何能打破桎梏,登临绝顶?
在他看来,姜月初今日之举,虽险,却也正是武者该有的血性。
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成不了气候。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几句。
可一想到今日少女那惊天动地的一刀
王漠咂了咂嘴。
罢了。
这般妖孽,确实金贵。
如此想着,他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闷头喝茶,权当没听见。
姜月初静静地听着。
她并未辩解。
毕竟她有面板在身,每一次看似弄险,实则都有最后消耗道行最为底牌。
但面对老人的善意,她也没必要去抬杠。
“晚辈,受教了。”
姜月初微微颔首,态度恭顺。
见这丫头这般表情,以为是自个儿话说重了,柳婆婆语气又缓和下来。
“行了,老婆子也是不想看着好苗子折了,你心里头有个数就行。”
说着。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无疆啊。”
角落里的游无疆身子一僵,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婆婆。”
柳婆婆指了指姜月初,笑眯眯道:“你也别老闷着,年轻人嘛,就该多在一块儿处处。”
“你看看这丫头,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
“平日里没事,你们两个多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心得。”
“也好过你整日抱着把破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游无疆低着头,眼神飘忽。
半晌才憋出一个字。
“好。”
姜月初抿着唇,没有接话。
切磋便切磋,交流便交流。
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没等她多想。
柳婆婆似乎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丫头,如今太湖那头孽畜已死,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自有陆景春带着江东都司的人去慢慢收拾,用不着咱们这些外人插手。”
“接下来可是打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