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底。
不同于江面的波涛汹涌,此处一片幽暗。
一座由沉船与不知名尸骸搭建而成的水府,静静卧在江底。
水府之内。
“呼”
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府内回荡。
一头足有十丈长的蛟龙,静静蛰伏在此处。
墨黑色的蛟鳞,泛着幽幽乌光,两根狰狞的龙角,已经分叉出第三根短刺。
这意味着,它离化龙的距离,又近一步。
硕大的竖瞳,微微睁开,满是不耐。
“死了?”
台阶之下,一头半人半虾的妖物,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回小妖王的话是死了连尸首也被那群黑皮拖了去”
良久。
黑蛟发出一声嗤笑。
“死便死了。”
“本王早就说过,虽然那群黑皮忌惮本王的身份,可到底也是镇魔司的人。”
“一群蠢货,仗着本王的威慑,闹得如此欢腾,真当人族是泥捏的不成?”
虾妖不敢接话。
黑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也罢。”
“是我没有管教好你们,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镇魔司的大将。”
它虽然来自饮马川,看不起人族,但也知道,大唐的底蕴摆在那里。
若真惹急了眼,转头就把自己剿灭了,就算饮马川替它报了仇,又有何用?
难不成能让它复生不成?
想到这,黑蛟思索一阵,缓缓道:“去告诉岳怀远,本王为了两族修好,愿退让一步,从明日起,本王不再纵容手下入城。
虾妖一愣。
不能吃人?
那咱们跟着你作甚?
当然,这话它没敢说。
黑蛟慢条斯理继续道:“但这么多张口,总得吃饭这样把,让他自己每日巳时,往江里送百头两脚羊,记住喽,要细皮嫩肉的,老弱病残,就别拿来糊弄本王了。”
“另外”
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凡人血气太弱,总归是不大够用。”
“除去一百个凡人,再加五个武夫。”
“若是凑不够数,那就别怪本王亲自上岸去取了。”
余杭城北。
“快!再快点!”
谢听澜伏在马背上,眼看着银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焦急不已。
身后十余名镇魔卫亦是如此,一个个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催动坐骑。
可哪怕是赤瞳这种有着一丝妖兽血脉的良马,在云驳这种总司专供,甚至能踏云而行的异种面前,依旧显得笨拙不堪。
“该死!”
谢听澜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恨不得自个儿生出四条腿来。
就在此时。
轰——!!!
身后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爆响。
谢听澜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道魁梧如黑塔般的身影,并未骑马,而是凭借肉身,在这官道之上狂奔。
每一步落下,地面便是一颤,借着这股恐怖的反震之力,身形带着呼啸的风声,瞬间掠过谢听澜等人的头顶。
“岳岳将军?!”
谢听澜惊呼出声。
只见岳怀远身着黑铁重甲,手提一杆丈八长的乌金铁枪,浑身煞气滚滚。
“都给老子滚回去!这趟浑水,不是你们能趟的!”
话音未落。
那道魁梧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前方那道即将消失的银白流光,疯狂追去。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姜月初只觉身侧风声大作。
侧头看去。
只见岳怀远大步流星,竟是硬生生凭借两条腿,追平了云驳的脚力。
这老匹夫,好强横的身法!
“吁——”
姜月初一勒缰绳,云驳缓缓减速,最后停在一处高坡之上。
此处距离钱塘江畔,已不足五里。
涛声隐隐,妖气森森。
岳怀远也随之停下脚步,“姜大人,跑这么快作甚?放心,那畜生跑不了。”
姜月初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这句调侃。
她的目光越过岳怀远的肩膀,看向空空荡荡的身后。
“就你一人?”
“怎么?嫌老子不够格?”
姜月初摇摇头:“谢听澜他们呢?”
“让他们回去了。”
岳怀远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淌下。
“那头畜生是点墨圆满,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除了咱们俩,剩下的人去了也是送死。”
说到这,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余杭城。
“再说了,这城里还得有人守着。”
“若是咱们败了,只要余杭城还在,只要镇魔司的大旗没倒,这满城的百姓,心里头就还能有个念想。”
姜月初沉默片刻。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能咋办?”
岳怀远嗤笑一声:“当兵吃粮,卖命守土,天经地义。”
“倒是你”
“丫头,你前程远大,何必为了这余杭的一烂摊子事,把自个儿搭进去?”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么
闻言,姜月初伸手接了几滴雨,感受手中冰凉。
如寒梅破雪般的笑容,忽然出现在少女脸上。
“岳将军觉得,我算不算好人?”
岳怀远一愣,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肯为了这满城百姓去跟饮马川的妖崽子拼命,若还不算好人,那这世上怕是没好人了。”
姜月初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那滔滔江水,似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说实话,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自打来到这方世界,睁眼便是这混乱的世道。
为了活命,为了变强。
若真的是大慈大悲的好人,当初又怎会对裴长青出手?
“我这双手,沾的血未必比那江里的畜生少。”
姜月初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以往救人不过顺手罢了。”
岳怀远沉默,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却并未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这丫头真实得可爱。
“可今日这事,不顺手。”
姜月初收回手,重新握住刀柄,声音清冷,“不仅不顺手,甚至还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
“因为我不爽。”
姜月初转过头:“我姜月初练刀至今,求的便是一个念头通达。”
“若是今日见了这般事,便要让我把这口心气给咽下去,那我所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味?”
今日退了这一步,承认了这牺牲少数保全多数的狗屁道理。
那明日呢?
若是明日那妖魔要吃的是她姜月初,是不是也该为了大局,乖乖把脖子伸过去?
这世上的道理很多。
但在姜月初这里,道理只有一个。
那就是手里的刀。
刀锋所指,便是道理所在。
“不斩此妖,我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