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崭新的平治车停在距离同文书馆不远的街面上。
车窗摇下,一支望远镜探出来又缩回去。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他外套著湖蓝色丝绸马甲,內里套著白衬衫,说话间轻微整理了一下领结。
“父亲,会不会场面搞得太大,都惊动应急管理处的人了。”
一个老人坐在后排,他穿著整齐的西装,手里捉著一柄手杖,眉头紧锁出一个川字,虽然脸上镇定,但是唇上灰白的鬍子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
“徐生,这怎么解释?”
老人身边是一个穿著月白色长衫的中年人,他看上去刚过四十岁,相貌颇为英俊,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多年养出来的瀟洒和从容。
“同文的风水是非常好的,坐北向南,楼体彼此环顾,天顶刷成漆黑,像是一只张开双臂护住雏鸟的乌鸦。”
被称作“徐先生”的中年人手上拿著一柄摺扇,放在虎口处缓缓地敲打著。
“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养育文气,培养出来代代学人,两者之间相辅相成,嘖,如果邹老先生你好好经营,一定蒸蒸日上。”
“徐先生,您是港九的风水名师,但是我父亲绝对不是请您来看风水的”
年轻人略显不满。
“在我们的传统哲学之中,构成万物的基础是气,气既是一种物质,也是一种能量,它决定了人世间的一切。”
徐先生看著远处的同文书馆。
“听说洋人的学者在统一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之后,正在统一物质和能量。虽然大家概念不同,实际上在我们修行界,物质与能量之间从来没有区別,早已经统一,都称之为炁。”
“徐生”
坐在后排的老头终於开口。
“场面搞到这么大,鬼佬可能不会满意”
“关闭同文,港九当局少了同文这个麻烦,邹老先生可以获推出任帝国绅士,不仅同文的地皮可以用来做房地產,当局还会在北部批给邹老先生一块新地。”
徐先生展顏笑道。
“一鱼三吃,人人开心。不过同文要怎么关,是个烫手山芋,也是当局送给邹老先生的一个考验。”
老人没有说话。
同文是他祖父创办的学校,这么多年来邹家一直都作为地方的头面人物维持著同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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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办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大家勿忘来时路,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为邹家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同时也带来了麻烦。
华人圈的名望与支持自不必说,也有来自港九当局方面的敌意和打压。
老人很久之前就想关掉同文书馆,但是考虑到关闭这所学校对邹家声望所造成的衝击,对本地华人圈的影响,所以不得不选了个慢一点的办法。
生源上故意取一些比较差的学生编组在一起,这样原本的老师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改变日渐下沉的学风。
逐渐降低教工的薪水,减少在学校上的开支,让好老师自己走人,教学环境进一步恶化,来上一手釜底抽薪。
同文一年不如一年,这个时候再关闭,可谓是瓜熟蒂落。
现在就是一锤定音的时候。
没有家长会把孩子送到闹鬼的学校读书的。
“风高德土厚,同文这么多年来的薰陶,自身已经有了一重气场,可以称之为文气,很难会有邪祟过去。”
徐先生解释道。
“所以要请,就不能来小傢伙打打闹闹。”
“但是搞成这样,难道不算失控吗?”
邹老先生沉声道:“以后在这里建成物业,还会有人买吗,而且当局是绝对不会”
“邹老先生,我只是做了个局,至於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
徐先生展开摺扇,他摺扇上绘著一个穿著旗袍的纤细美人,此刻这美人正缓缓地扭动著身躯,招摇而舞。
“一定有人顺水推舟,想要藉此机会做些什么。
摺扇合上,徐先生望向车窗外。
有人想要当上帝国绅士,有人想要杀掉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人,也有人想要证明只有当局才有可能保证港九市民的利益。
这条鱼可不只是姓邹的一家在吃。
“邹公,请您放心,我既然设下这个局,就一定会帮您清理后面的麻烦。”
姓邹的老人点了点头。
“那就拜託先生了,平儿,走吧。”
平治车缓缓启动,驶入夜色深处。
长空之上,一只乌鸦將一切收入眼底,然后振翅而去。
教学楼,某间教室內。
“我拜託你不要再哭了。”
陈瑛左手摁著女人的脖子,看著眼睛已经红肿成一条缝的的文绣一时无语。
“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摸我?”
陈瑛压住把这个女人头一拳打爆的衝动。
“我说了,你直接往人怀里扑,我不了解你的根底,我需要看看你有没有带武器,谁知道你是不是义盛的人。”
“那你为什么那么用力?”
“我有很用力吗?你为什么要纠缠这种小事,我要真是那种人,我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了你。”
“那你来啊!你不是龙城来的吗?怕什么”
文绣努力瞪大了眼睛,说著將自己的裙子拉过膝盖。
“丟你老母,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叫怕吗?”
如果不是走廊里乌黑的髮丝已经排布的跟蛛网一样,黑色的头髮丝组合成好像触手缓缓敲打著窗户和墙壁,
陈瑛发誓自己绝对会把这个女人的头打爆。
“我不是龙城来的。”
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陈瑛看著外面那一丛头髮丝,它显然没有进入教室的打算,此刻正在快速的向著走廊的另外一边前进。
这个东西难道也弱门?
天台那个铁锈门它就折腾半天,学校的教室门也开不开。
有道是体大弱门,毛多弱火。本来就毛多,现在还开不开门
陈瑛正想著,一道光又从远处照了过来,这光上下摇晃,左摆右动,还带著脚步声。
“还有脏东西?”
帝女、多毛怪,现在又加了一道冒光的怪东西。
如果下次见到文汝止,一定要请教一下怎么对付这些鬼物。
自己如今的拳脚足够跟古惑仔的红棍们小拼一下,但是碰见这些脏东西是一点办法没有。
“又有东西过来了,等下你赶紧跑,不要管我。”
陈瑛摁住文绣的脖子在她耳边说道。
“陈瑛,我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痴线,谁要你管,我是怕你耽误我跑路。
陈瑛还没有开口,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光芒照了过来,直接將陈瑛跟文绣笼罩在其中。
这光芒
陈瑛抬起头,这光芒好像是个手电筒。
“陈瑛,文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陈瑛,你干嘛掐著文同学的脖子?”
国文老师方志杰皱紧眉头,他神情肃穆,非常犹疑地看著陈瑛和文绣。
“报告方老师,我跟陈瑛在谈恋爱。”
文绣一使劲拉起陈瑛,说著把陈瑛胳膊抱在身侧,嘴角带著標准的笑容。
“谈恋爱?教室是学习的地方,谈恋爱去公园。”
方志杰挥了挥手电筒。
“你们两个赶紧出来吧,这是別人班的教室。文绣,你眼睛怎么红了?”
“嗯,老师,陈瑛刚才给我讲了一个好浪漫的故事。”
我浪漫你个死人头。
陈瑛觉得自己距离彻底爆炸只差一个催化剂。
这楼里现在有一队烂仔,还有两个脏东西,然而方志杰和文绣居然有功夫在这里聊天。
这个世界的人是因为见鬼见多了所以神经大条到这种程度了吗?
“方老师您听见什么动静了吗?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走啊?”
陈瑛笑了笑,拖著抱著自己胳膊的文绣向著教室门口走去。
“我今晚值班,在办公室批改你们的作文,预备明天的教案。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所以走一圈看看。”
方志杰皱紧眉头,他看著陈瑛和文绣凌乱的衣衫。
“你们真的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绝对没有。”
陈瑛一边应著一边侧头往外看去,走廊里无比安静,借著月光瞧过去一片祥和。
奇怪,那个多毛怪呢?
“方老师放心。”文绣抱著陈瑛的胳膊笑著:“陈瑛好绅士的。”
“老师。”
陈瑛眼睛扫过附近几层,目视距离之內好像並没有帝女与义盛那帮人的身影。
不过透过窗户,学校的操场上空飘著几个白色的纸灯笼。
“那是什么?”
方志杰看了一眼那几个白灯笼。
“孔明灯吧,给家里人祈福用的”
他拿著手电筒指挥道:“你们两个跟我先回办公室。”
陈瑛疑惑地看了看方志杰的背影。
“没必要了吧,老师,我想回家”
“不行,老师还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
咕噥。
陈瑛咽了口唾沫,看著方志杰板正的背影。
这个方志杰他真的是方志杰?有没有可能,他也是某种脏东西。
一股力道自大椎处升起,陈瑛正要缓步向前来一手投石问路。
“老师不是老古板,年轻人两情相悦是好事情,但是记住要发乎情止乎礼。我可以不通知你们家里,但是你们必须要注意分寸。”
方志杰坚定地说道。
“我跟我爱人也是在同文认识的,在这方面,我可以理解你们”
陈瑛散去了力道,这个方志杰正常的有些嚇人。
他左看右看,不管是帝女还是多毛怪,都已经销声匿跡,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方志杰领著两人穿过楼梯回到办公室,一个女生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陈瑛,你跟长颈鹿在干什么?”
“他们在谈恋爱。”
“谈恋爱?”
方志杰把手电筒放到一边示意陈瑛和文绣坐下。
“四眼敏,你怎么还没走?”
“冯慧敏同学在等他爸爸来接她。冯慧敏、文绣,用绰號称呼同学是不好的。”
扑街。
陈瑛找个地方坐下,心里不禁在想,那些脏东西都跑哪里去了?
犹豫地望向窗外,那几盏白色的孔明灯跃升越高,向著长空之上飞去。
祈福吗?
陈瑛想著,也许自己也该放几个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