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斗罗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看着自己相伴了一生的挚友，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娇媚与傲气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憔悴。
豆大的汗珠，从月关的额角滚落，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鬼斗罗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月关！”
他想说，停下。
他想说，别这样。
他想说，区区一株草，不值得你如此耗费本源！前辈的任务，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然而。
菊斗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继续维持着本源的输出。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头来。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或勉强，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双狭长的凤眸，此刻清澈而明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鬼斗罗。
仅仅一个眼神。
鬼斗罗所有想说的话，便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读懂了。
他读懂了月关眼神里的一切。
那里面有对前辈任务的绝对忠诚。
有身为植物系魂师，对另一株仙品凋零的本能怜惜。
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一种“我必须做到”的，不容置喙的意志。
鬼斗罗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无力地攥紧，最终又缓缓垂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一点点地被血色浸染。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狠话。
“你要是敢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我非要把你这些年辛辛苦苦酿的酒，全都喝光！一滴不剩！”
这句威胁，听起来甚至有些幼稚。
可是在场的人，却都从这句幼稚的威胁里，听出了一股足以撕裂心脏的悲怆。
听到这话，菊斗罗那苍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虚弱却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阴柔，只剩下一种如阳光般耀眼的坦荡与温柔。
“老鬼。”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说完，他便不再犹豫，猛地转回头，将所有的心神，全部灌注于拯救那株蓝银皇之上！
金光，愈发璀璨！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奇茸通天菊的本源，对任何植物而言，都是堪比神药的至宝。
可它能救活濒死的躯体，却唤不醒一颗一心求死的心。
蓝银皇的生命气息，就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中，被强行吊着。
死不了。
但也活不过来。
菊斗罗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看着这一幕，鬼斗罗那颗刚刚被强行按下的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要咬碎自己的一口钢牙！
最终，他那双充斥着猩红血丝的眸子，猛地一转！
视线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那个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唐昊身上！
就是他！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杂碎！
如果不是他把蓝银皇养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那虚伪自私的行为，让蓝银皇彻底心死，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们现在，早就该带着前辈的“盆栽”，高高兴兴地返回枫染亭了！
他们本该围坐在前辈的桌前，一起享受着那足以让人醉生梦死的无上美味，一起分享着得到前辈夸奖的喜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月关在拼命！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唐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到了唐昊面前！
砰！砰！砰！
他没有动用一丝魂力。
就是用最原始，最纯粹的肉体力量，一脚接着一脚，狠狠地踹在唐昊的身上！
胸口！
小腹！
脸颊！
每一脚，都势大力沉！
每一脚，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唐昊本就重伤的身体，在这样的暴踹之下，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发出一声声沉闷的痛哼，被踢得在地上来回翻滚。
看着鬼斗罗那近乎癫狂的泄愤行为，在场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没有人上前阻止。
菊鬼二人几十年的情谊，他们有目共睹。
那早已超越了同伴，超越了兄弟，是将对方视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眼睁睁看着月关走向虚弱，甚至可能是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鬼魅心中的痛苦与绝望，可想而知。
别说只是踹几脚。
今天，就算鬼魅真的因为愤怒而违背了前辈“留他一命让他痛苦”的命令，当场把唐昊活活打死。
他们也只会默默地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终于。
鬼斗罗似乎是踹累了。
他一把揪住唐昊的衣领，将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提到了自己面前。
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漆黑的鬼气在他的掌心凝聚、缠绕。
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清晰地告诉所有人，这一击，足以彻底终结唐昊的生命！
然而。
那只凝聚着死亡的手，却在距离唐昊的脑门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唐昊艰难地咳出一口混着瘀血，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脸上竟是露出一个扭曲而不屑的笑容。
“咳咳怎么？”
“刚才打得那么起劲，结果真到了下杀手的时候，却犹豫了？”
他用尽力气，嘲讽道。
“你们武魂殿的人，果然都是一群只会叫嚣的软蛋！”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鬼斗罗眼中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但他并没有拍下那一掌。
而是
猛地松开唐昊的衣领，转而一把抓住了唐昊那条之前被灵鸢斗罗的极致之火烧得近乎焦炭的右臂！
下一秒。
刺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的声音，悍然响起！
鬼斗罗，竟是就这么，用蛮力，将唐昊的整条右臂，从他的肩膀上，硬生生地、血淋淋地，给撕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剧痛，让唐昊发出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鬼斗罗随手将那条断臂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了一块垃圾。
他再次掐住唐昊的脖子，将他重重地掼在地上，那张俊美却狰狞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前辈说得对。”
“让你这种垃圾就这么轻易地死掉，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你这种混蛋，就应该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永世沉沦！”
唐昊捂着鲜血淋漓的断臂残躯，看着菊斗罗那副拼尽本源、舍生忘死的模样，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混合着剧痛与心碎的惨然笑意。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呵呵呵”
“没用的。”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破烂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就凭他一个区区的菊花也想把阿银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做不到。”
唐昊不是傻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阿银之所以会自绝生机，不是因为伤势，不是因为虚弱。
而是因为，她听懂了，也看懂了。
看懂了他那份隐藏在所谓“保护”之下的，最阴暗、最懦弱的逃避。
她的心，死了。
这种情况下，除非她自己愿意回心转意。
否则，就算是用再磅礴的生命本源去灌溉，也救不回一株一心求死的草。
菊斗罗，注定只是在做无用功。
而他唐昊也终将在这份彻骨的悔恨中，迎来他想要的“解脱”。
然而。
听到他这仿佛看透一切的低语，刚刚才发泄完心中暴虐的鬼斗罗，只是沉默了数秒。
随即，他缓缓抬起头。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