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侯亮平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
他大脑里最后的侥幸和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恐惧。
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只用一个电话，就让远在京都的最高检上级，用上了近乎哀求的语气。
侯亮平感到一阵窒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崇拜、敬畏、或是不服的目光，此刻都变了。
变成了怜悯同情。
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就在这时。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在他口袋里疯狂地响了起来。
“嗡嗡嗡”
这声音，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突兀，无比尖锐。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侯亮平的身上。
他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一哆嗦。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侯亮平不想接。
他知道电话那头等待他的是什么。
可是，他敢不接吗？
他不敢。
周围的目光像一根根尖锐的钢针，扎在他的后背上，让他无处可逃。
他的手，仿佛有千斤重。
屏幕上亮起的，正是那个他做梦都想存上的号码——曹建国。
“接啊。”
一个平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楚风。
他甚至都没有看侯亮平，只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枚弹壳，仿佛在催促一个磨蹭的小孩。
侯亮平手指一划，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曹曹”
他一个“长”字还没说出口。
“侯亮平！！！”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能听出其中无尽恐惧和愤怒的咆哮。
如同炸雷一般，从听筒里轰然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离他最近的赵东来都听得一清二楚。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你是不是疯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曹建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语速快得像一挺机关枪。
“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想死，别拉上我！别拉上整个最高检！”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侯亮平彻底懵了。
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任由那雷霆般的怒火将自己吞噬。
“我我不知道”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
“你不知道？！”
曹建国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拔高了八度。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那位先生，是你，是我，是整个汉东，都惹不起的存在！”
“你拿着我给你的授权，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啊？！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谁给你的胆子？！”
“我告诉你，侯亮平！你的前途，你的仕-途，从你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到头了！”
到头了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电话那头的咆哮还在继续。
“现在！立刻！马上！”
曹建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道。
“给我走到楚先生面前，给我恭恭敬敬地道歉！如果楚先生不原谅你，你就给待我在那里，直到他原谅为止！”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侯亮平握着手机，手臂无力地垂下。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摇摇欲坠。
世界，安静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周围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成了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所有下属。
在汉东地方-官-员的面前，被自己的顶头上司，骂得狗血淋头，颜面扫地。
侯亮平缓缓地，机械地，转过身。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看到了赵东来眼神里的庆幸和怜悯。
看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检察官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疏远。
最后，看到了楚风。
楚风依旧站在那里，神情淡漠，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这种无视，比任何嘲讽和奚落，都更让他感到屈辱。
侯亮平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弯下了腰。
“楚楚先生”
侯亮平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屈辱。
“对不起”
“我我错了”
“我不该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
说完这几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整个废墟，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楚风的最终裁决。
然而，楚风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道歉一样。
将那枚弹壳放进口袋，转头看向身旁的“苍龙”，淡淡地问道：
“都处理干净了吗？”
“报告风少，所有数据采集完毕，痕迹已清除。”
苍龙立正回答。
“嗯。”
楚风点了点头，然后迈开脚步，径直从侯亮平的身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侯亮平，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
直到走出了十几米，楚风的脚步才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这里的空气，有些脏了。”
话音落下。
他和他的小队，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侯亮平，还僵硬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在冰冷的夜风中，独自品尝着那份足以将人溺毙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