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午后的光线随之涌入。
一个身着朴素米色长款羽绒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
身形高挑,约摸170公分,带着一种北方姑娘特有的韧劲儿,但动作间却透着小心的拘谨。
“老师们好!”声音清亮,努力压下紧张,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我叫张小翡,来自辽临省安山市,身高170公分,体重48公斤……”
简单的开场白。
陈凡的目光像舞台追光灯般落在她脸上。
他能清淅地“读”到身旁两位表演系资深考官眼底一闪而过的、未加掩饰的细微失望。
没交流,这评判自然来自最原始的直观感受——外形。
张小翡是那种顶级大美女吗?
陈凡心里摇头。
她不是那种一出场就能艳惊四座的类型。
但她漂亮吗?
绝对漂亮!
清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甚至带着点倔强感的唇角。
她的美,是那种在生活的土壤里自然生发的轫性之美,清泉石上流,而非被精心修饰的镜花水月。
但这种特质,恰恰是在此刻讲究“第一眼惊艳”的考场里,尤其是在那些被海量高颜值考生冲击后的考官眼中,容易被忽略的特质。
把她放到喧嚣的喜剧舞台上,她的清秀是明珠一颗。
扔进美人如云的影视圈洪流里,她的光华容易被淹没,甚至被粘贴“不够洋气”、“有点土”的标签。
那个未来流传甚广的、刺痛人心的故事种子——制片人轻篾的一句“你这脸长得有问题”——仿佛已在此刻埋下伏笔。
那是资本和偏见对朴玉的无情打磨。
在普通人堆里,她是明艳的大美人。
在喜剧女艺人里,她是少有的颜值担当。
放在竞争残酷、吹毛求疵的主流影视圈审视角里?
她只能算“过得去”。
最大的短板或许是那种超越年龄的、过早沉淀的成熟感。
然而,最大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她象一株北方的山菊,初看普通,细看却自有风骨。
形体展示。
动作虽略显青涩,但举手投足间那份沉稳的控制力,远超同龄人。
姿态的舒展与平衡的拿捏,隐隐透着功底。
台词朗读。
她的声音不是百灵鸟般的清甜,带着一丝北方冷风的清冽,字正腔圆,情感虽未完全放开,但吐字清淅,落地生根。
两位主考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是微微的讶异——终于碰到一个基本功过关的了!
一旁负责记录的女老师倾身靠近陈凡耳边,低语询问:“陈导,您看是先跟她简单交流,还是直接进入命题表演环节?”
陈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钢笔金属笔杆上摩挲了一下。
“恩……”他拖了个思考的尾音,抬眼,目光锐利地直接看向场地中央明显忐忑起来的考生,将钢笔“嗒”一声轻磕在桌面,“张小翡?”
“……是,老师!”张小翡立刻应声,身体站得更直。
陈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为什么想学表演?”
内核问题抛出。
张小翡深吸一口气,显然早有准备:“因为……热爱!”
声音带着排练过的笃定。
陈凡眉梢微挑,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再具体点。”
考场内瞬间寂静。
张小翡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取代。
她挺直腰背,眼神望向陈凡,不再躲闪,话语如同开闸的溪流,带着青春的莽撞和未经修饰的真诚滔滔不绝地倾泻出来……从儿时学校剧社的扮演梦,到对光影世界的痴迷,再到家人不解后的坚持……一股真实的烟火气升腾起来!
陈凡安静听着,目光在两位主考老师脸上掠过,捕捉到他们轻微的、赞许的点头信号。
够了。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
抬手,利落地敲定了方向:
“行,命题表演:产房里的孕妇,即将临盆,丈夫手机打不通。五分钟准备时间,开始吧。”
题目扔出!
不算刁钻,但对一个18岁、毫无生活经验的小女生而言,无异于一场情感仿真的极限挑战!
要仿真那种在巨大痛苦与无助期盼中挣扎的状态?
她见过“猪跑”吗?
张小翡明显愣了一下。
眼神中的忐忑瞬间被更强烈的冲击感取代!
但她没有质疑。
没有要求换题。
只是用力咬了一下下唇,然后——
转身!
动作极其果断地走向考场空出的角落。
背影绷得笔直。
象一头被赶入未知丛林的小鹿。
但那姿态里,分明有一种不服输的狠劲儿。
五分钟后。
准备结束。
她转过身。
脸上的表情……变了。
痛苦。
焦急。
甚至有一丝濒临崩溃边缘的恐惧。
她一手死死扣紧并不存在的产床边缘,指甲仿佛要嵌进去!
一手徒劳地、一遍遍拍打着口袋里并不存在的手机!
身体大幅度地前后摇摆、痉孪!
喉咙里压抑着几乎要冲破极限的嘶吼!
额头上青筋毕露,大汗淋漓!
整个考场安静得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呻吟。
没有一句台词。
全凭肢体和表情。
却把一种极致的痛苦和孤独的恐惧感,演绎得力透纸背!
考场如同冰封!
两个主考老师甚至屏住了呼吸!
陈凡的指节在桌下微微捏紧。
好强的代入感和信念感!远超预期!
“……停。”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情绪沼泽。
张小翡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猛地脱力般弓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
脸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但眼神亮得出奇。
走出考场的背影比进来时多了份沉重,却也带着卸下重担后的、如释重负的松快。
无论如何。
……她尽全力了。
……无愧于心!
中午收工。
陈凡啪嗒合上厚厚的文档夹,揉了揉发涩的眼框。
一上午。
近五十位考生。
仅有两位勉强迈过三试600分及格线。
惨烈得象是一场无声的大屠杀。
婉拒了两位仍想“取经”的主考老师共进午餐的邀请。
他拔腿直奔老田办公室。
刚走到门口。
就被走廊长椅上等侯的一对衣着考究、气质优越的夫妻堵住去路。
目标精准。
视线精准无误地钉在他胸前那张醒目的蓝色考官证上。
男人立刻堆起社交场上最完美的笑容,一步上前热情地握住陈凡的手:
“哎呀!这位就是陈凡导演吧!久仰大名!真是青年才俊!”旁边妆容精致的贵妇也附和着,眼神热切。
陈凡面上不动声色,嘴角挂上疏离但无可挑剔的商业微笑:“您二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寒喧套话走流程。
这种场面,犯不着学电影里铁面无私的清官姿态摆臭脸——那是艺术加工的愚蠢。
但当他们身后那个一脸倦怠、眼神飘忽、带着宿醉般浮肿感的年轻男孩被推上前时。
陈凡眼皮都没抬。
闪!
内心警报灯瞬间爆亮!
不是苗子,是炸弹!这种关系户接了就是自找麻烦,保不齐哪天就炸出条足以将他拖入泥潭的引线!
随便敷衍两句“还需综合评定”的官腔。
他转身就走!
步伐快得象阵风。
逃离教程楼。
冬日正午稀薄的阳光落下来。
陈凡摸出烟点上。
辛辣的气息入肺。
刚想找个僻静角落祭五脏庙——
刷!
一道带着清甜果香的身影如同敏捷的赤狐,猛地从旁边低矮的景观冬青丛后蹦了出来!
精准拦截!
“老——陈——!”拖长的尾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京腔儿。
裹着厚厚白色羊绒围脖的杨蜜。
小脸冻得红扑扑。
象刚出笼的白胖豆沙包。
鼻尖还沾着点晶莹的清涕。
她原地蹦跶了两下。
双手揣在暖融融的毛绒手套里。
“可算堵着你了!”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点奶味的抱怨。
陈凡叼着烟,眯眼睨她:“腿没断啊?还能蹦跶。”
杨蜜鼓起腮帮子,那双本就灵气逼人的狐狸眼瞪得溜圆:“喂!见面就咒我!过分了啊!”
她故作生气跺了跺脚。
陈凡没理她撒娇:“我记得你不是明天的场?今天跑这儿来提前侦查敌情?”
“熟悉环境嘛!”杨蜜一秒破功,笑容狡黠,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顺便……提前贿赂下重量级考官!”
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气的俏皮。
不等陈凡开口,她熟稔地一把勾住骼膊,“正好饿了!本姑娘给你个宰我一顿的机会!”
话音刚落。
手臂外侧便蹭到一片温热的、带着惊人弹性的柔韧触感——
嘶!
陈凡倒吸一口冷气!
感觉脊背肌肉瞬间绷紧!
这丫头片子!
……发育速度有点超标了吧?!
杨蜜对他的僵硬毫无所觉。
拖着他就往校外商业街方向走。
“你们新京人非装什么老bj腔儿。”陈凡抽出手臂,试图掩饰那点尴尬。
杨蜜咯咯笑起来。
花枝乱颤。
那包裹在厚实羽绒服下、初具规模的上围也跟着颤出诱人的弧度。
陈凡目光艰难地从那片起伏上挪开。
压枪不易。
……导演叹气。
商业街依旧繁华熟悉。
曾经大一和刘艺菲常逛的痕迹仿佛被时光冲刷得只剩模糊印记。
杨蜜则象只踏入新领地的幼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贪婪地扫过每一块闪亮的橱窗,充满了对即将到来大学生活的新奇憧憬。
“你爸妈没押送你来?”陈凡随口问。
“押送?”杨蜜撇嘴,带着点少女的骄傲和急于挣脱束缚的宣告,“我又不是小孩子啦!早就独当一面了好吧!”
陈凡审视地打量她。
确实。
这股眼神里的清淅目标感和强烈的自主意识。
远超同龄人的“小白兔”。
是个野心勃勃的种子选手。
杨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侧了侧身,蹙眉:“看什么呢你?”
陈凡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滑过她的脸,然后……微微下移。
在某人发育明显超出预期的“战略高地”上短暂停留。
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恩……确实……长大了……”
语气感慨,实事求是。
“啊?”杨蜜一愣,脑子有点短路。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
“啊——!变!态!”高分贝尖叫瞬间炸响!她猛地抱住胸口,宛如受惊的小刺猬竖起所有尖刺!
陈凡瞬间切换成奥斯卡影帝级的无辜脸,茫然摊手,眼神纯净得如同刚拆封的矿泉水:“什么怎么了?我说你个子长高了思想成熟了也算变态?”
杨蜜:“……”
被他这炉火纯青的不要脸表演噎得说不出话!
粉拳羞恼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那股被“误解”的恼意里……怎么还混进去一丝……莫明其妙的……失落?
好象他没真看似的……?
她扁扁嘴,赌气般地重新箍紧他的手臂。
最终在一家装修文艺的西餐厅门口停下。
“这家看着不错!”
“一般。”陈凡直接否决。
“切!你吃过?”杨蜜不服气。
“恩。”陈凡点头,“和刘姑娘来过一次。”
杨蜜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点,蔫蔫地“哦”了一声。
最终选定了隔壁转角新开的融合菜馆。
陈凡对探店当小白鼠缺乏兴趣。
架不住杨蜜兴致勃勃非要尝“他和茜茜没吃过”的东西。
结果……果然踩雷。
那所谓的“创意融合菜”,只能说是对味蕾进行的“创造性破坏”实验。
焦煳混合着诡异的甜腻。
陈凡拿着筷子面无表情。
杨蜜却吃得眉开眼笑!
小口扒拉着盘子里的“不明物质”,嘴角扬起压不住的得意弧度,像偷吃到了小鱼干的猫。
“好吃?”陈凡无语。
“好吃呀!”杨蜜笑得眼睛弯弯,“主要是……某些人没一起吃过!”
问就是奇怪的成就感!
午饭后。
站在路边。
杨蜜捧着奶茶。
陈凡看了下表:“两点开考,我得回去眯一小时。”
“哪就两点了?!”杨蜜指着手机屏幕,“明明才十二点四十三!四舍五入十二点!”
“你这四舍五入是跟体育老师学的吧?”陈凡被她这强行歪理逗乐。
“切!”杨蜜骄傲地扬起下巴,“我数学能考八十多分呢!”
对于560分的学霸兼专业第一而言,这已经是低调的骄傲。
最终陈凡好说歹说把人塞进的士,自己溜达回北电。
老田办公室大门紧锁。
陈凡摸出钥匙熟练捅开。
反手锁门。
直接把自己砸进沙发里。
瞬间陷入深度昏迷状睡眠。
等到田撞撞开完会回来。
一推门。
就看到自家这位宝贝学生躺得四仰八叉。
发出轻微的鼾声。
无奈地摇摇头。
他走到门后衣帽架上扯下一条半旧的毯子。
动作不算温柔。
带着点“臭小子睡不死你”的嫌弃。
抖开!
直接劈头盖脸盖了下去。
这才背着手晃悠出门。
……
下午1:50。
陈凡被手机闹钟粗暴地从沙发深处拽醒。
搓了把脸。
脚步有点虚浮地晃进考场。
下午的考生质量明显触底反弹!
袁姗姗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劲儿!
结束的钟声敲响在下午五点。
最后一份卷宗合拢。
比起上午的寒碜成绩单,下午堪称捷报频传——十个600分以上!
但残酷的比例依旧像悬在考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60进1!
三试也不过是更窄的独木桥!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离开考场。
城市已华灯初上。
推开自家江南府院门。
陈凡脚步一顿。
瞳孔剧烈收缩!
这还是他那狗窝吗?
院里原本在冬天蔫头耷脑的小灌木被修剪得精神斗擞!
枯枝落叶一扫而空!
地面干净得象打了蜡!
客厅灯光通透明亮!
地板光可鉴人!
沙发上的靠枕摆放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杂物书本全不见了踪影!
空气里飘散着柠檬清洁剂混合着食物暖香的诱人气息!
最骚的是餐厅里,一桌子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灯光下。
一身居家便服的刘晓丽。
腰系素色围裙。
手里还端着最后一道汤。
清冷的脸上沾着几缕碎发,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晕。
象个下凡的女菩萨!
专门点化他这狗窝的神仙!
“……回来了?”声音没有很大波澜,却意外地温暖。
陈凡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阿……阿姨?!你……你收拾到现在?!”
刘晓丽没接茬。
只是放下汤碗。
用湿布擦了擦手。
“怎么回来这么晚?”目光落在他疲倦的脸上。
陈凡揉了揉额角,一肚子苦水倒豆子般诉说起今天当考官的惨痛经历,末了叹气:“明天后天……还得熬啊……”
他说完。
目光下意识落在刘晓丽脸上。
只见那原本平静如秋水的眼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极细微的涟漪……悄然荡开。
她没说话。
只是走到桌边。
拿起陈凡的碗。
稳稳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又拿起自己的筷子。
精准地从那盘诱人的红烧鸡翅里。
夹了一只最肥美的!
稳稳放进了陈凡的饭碗里!
碗沿被金红色油亮的酱汁染了一圈。
然后。
她才抬起眼帘。
清冷依旧的声音里。
糅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暖意。
“今晚早点睡。”
“别再熬夜了。”
是叮嘱。
也是命令。
饭后。
陈凡习惯性地摸到院角点烟。
冰冷的空气混着尼古丁冲入肺腑。
提神。
也压住心头那股陌生的躁动。
掐灭烟头回屋。
刘晓丽刚解下围裙。
叠得整整齐齐搭在臂弯里。
“我回去了。”声音平缓。
陈凡掐灭烟蒂:“我送您。”
刘晓丽则摇摇头:“你快些休息吧。”
望着她消瘦的背影。
陈凡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刘晓丽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他方才收回视线。
望向屋里。
残存的温馨似乎还在空气中蔓延。
他叹了口气。
刚走进屋子。
目光却被衣架上晾晒的衣服吸引。
这
应该不是自己洗的吧?
他惊疑不定间。
却是注意到几条迎风飘动的胖次
神情逐渐变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