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彻底散尽。
山顶的风更大了。
章梓怡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不知何时,她已经很自然地收好相机,脚步轻快的回到了陈凡身侧。
手臂极其熟稔且无比自然地……穿过了他的臂弯。
挽住了!
身体也微微靠过去了一点,似乎是想汲取一点对方身上那点仿佛源源不断的……懒洋洋的热度?
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憨:“陈大导演~下回……拜托你快些!再睡懒觉……日出都要开席啦!”
陈凡被山风吹得眯了眯眼,感受着骼膊上载来的柔软触感和体重,声音在风里也懒洋洋的:“还下回呢?这么冷飕飕的天,我在被窝里搂着枕头睡到自然醒不知道多香。”
“……”
章梓怡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此刻。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清淅地盛满了巨大的怨念和控诉!
瞪着他!
“你这人……真是一点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冰雕吗你是?!”
陈凡低头,视线扫过她口罩上方那双极力表达着“你太不解风情”的眼睛,挑了挑眉,声音带着一丝被寒风吹得喑哑的玩味:“泰坦尼克号浪漫吗?”
“……嗯!”章梓怡用力点头,眼神笃定!
“……死翘翘了。”陈凡淡淡接上,陈述事实的语气,轻描淡写,杀人诛心!
章梓怡挽着他骼膊的动作瞬间僵硬了半秒!
瞪大的眼睛里瞬间充满被噎住的气结!
还有被简单粗暴逻辑彻底干懵的茫然!
好象他说的……还真是……冰冷的事实!
虽然总觉得哪里被偷换了概念……但她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支点!
“所……所以……”她的声音隔着口罩,带着点艰难重整旗鼓的憋闷,“陈大导演是喜欢……那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安稳度日?波澜不惊?毫无惊喜?”
陈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眼,视线落在远处山谷间最后一丝游荡的薄雾上。
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既非承认,也非否认,如同包裹着晨雾的山峦,难以捉摸。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角。
一个沉默如山。
一个心绪翻腾。
半晌,才听见陈凡被风送来的、几乎听不清的两个字:“聪明。”
……
京城近郊。
一处以绿化率着称、安保严密的别墅区。
不同于陈凡那套简洁利落的现代风,章梓怡这栋房子透着更精致细腻的欧式古典气息。
庭院里精心修剪过的冬青和尚未凋零的月季丛在夜灯下显出考究的轮廓。
客厅内,明亮却不失柔和的水晶吊灯光线洒落在丝绒沙发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欧式壁炉里虽然没生火,但巨大的装饰性框架和浮雕线条依旧营造出浓浓的古典氛围。
“上次……我记得谁送了我一盒顶好的普洱来着……”章梓怡有些懊恼地翻着某个抽屉,“……好象忘在哪个柜子了,委屈陈大导演喝点白水将就一下吧?”
她略带歉意地拎着空空如也的茶壶摊摊手,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大理石吧台。
陈凡已经大剌剌地靠坐在主位丝绒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一副回到自己狗窝的懒散姿态,眼皮都没抬,“不委屈,我也不爱喝茶。”
章梓怡拧开过滤水龙头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眼神带着十二分的怀疑,“恩?睁眼说瞎话?我昨儿还看你拿着紫砂壶装模作样地泡得挺开心?”
陈凡从果盘里捻了颗进口青提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声音含混不清,“装深沉呗。不然呢?显得我很有文化底蕴,懂?”
他坦然迎着章梓怡的目光,主打一个没脸没皮。
章梓怡先是一愣,随即被气乐了,端着倒满白水的玻璃杯走回来,“行!陈导……实诚人!佩服!”
“那是。”陈凡毫无愧色,甚至还端起那杯白水,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做人嘛……就得老老实实,你呢?”
他放下杯子,话锋一转,眼神带着点捉狭的光,直直扫向正优雅侧身落座在对面单人沙发里的章梓怡,“你老实吗?”
陈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手势”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眉头蹙起,眼神充满真实的困惑,“??什么意思?投降输一半?”
章梓怡没理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媚动人,甚至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得意?
她的眼神如同精确制导的雷达,死死锁定陈凡,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压迫弯曲了食指,“你今天……看我腿十八次!”
她左手极其自然地,指尖滑过自己包裹在柔软家居裤里、此刻交叠着、曲线毕露的小腿。
声音甜腻,象是在陈述晚餐吃了什么。
陈凡端着水杯的动作瞬间凝固,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移!
章梓怡恍若未觉,继续优雅且缓慢地弯下无名指!
目光从陈凡僵硬的脸上缓缓下移,如同法官落槌!
精准定位至——自己穿着贴身高领羊绒衫的饱满胸膛!
“看我……这儿……二十六次!”
“噗——!!”陈凡嘴里那口水差点喷出去,呛得连连咳嗽,老脸瞬间涨红。
毁谤啊,她毁谤我啊!
章梓怡眼底的笑意已经漫溢出来,如同月下溢满的深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最后!
她那根纤细、骨节分明的——中指!
带着审判最终章的气势,猛然竖起!直指陈凡!
指向性无比明确,嘴唇微启。
“停!!!”陈凡猛地放下水杯,“哐当”一声,动作快得带起风,屁股像安了弹簧,整个人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内急!卫生间在哪儿?!”
不等章梓怡指路,凭借着对豪华别墅动线的直觉,朝着主廊道旁某扇透着微弱灯光的磨砂玻璃门狂奔而去!
“砰!”卫生间门被用力推开,身影消失。
隐约听见里面……一阵淅淅沥沥、极其急促、宛如瀑布砸落的……放水声!
章梓怡一个人坐在宽敞华丽的客厅里,听着那急促的水流声,嘴角的弧度再也抑制不住!
越拉越大!最终化作一阵极其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滚落一地,充满了报复性快感的大笑!
她笑得眼角都渗出点点泪花。
伸手抹去。
身体笑得歪倒在沙发扶手上,衣领因剧烈的笑意松开了一点,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在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瓷器。
几秒后。
狂笑渐渐平息。
章梓怡喘着气坐直身体。
脸上的红晕因为大笑和激动尚未褪去,漂亮得象三月盛放的桃花。
就在这时!
她脑中灵光一闪!
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惊悚的瞳孔地震!
等……等等?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糟!了!
那里面!那该死的藤编衣篓里!!!有她昨晚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洗的!真丝内衣和……原!味!丝!袜!啊!!!
她感觉自己象一个被当众处刑、无力回天的囚犯。
脸上血色褪尽!
脚步发软!
如同斗败的公鸡!
失魂落魄地坐回沙发!
捂着脸痛苦呻吟!
懊悔!羞耻!恨不得原地消失!
之前所有的得意瞬间化为乌有!
卫生间里,水声早已停歇,陈凡目光极其平静地……扫过墙角那个……充满了精致女性气息的藤编衣篓。
里面随意蜷缩着几件……丝质薄如蝉翼的蕾丝……深紫色的。
象一朵在阴影里盛放的……妖冶的花。
还有……一条卷成团的……带着些微褶皱痕迹的……裸肤色……薄透丝袜。
嗯……还有股淡淡的……混合了体香和洗涤剂残留的……复杂味道……
啧……陈凡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水挺多,装备挺齐全。
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要搁20年后。
原味丝袜放咸鱼那都是高价商品。
他面无表情地按下冲水按钮。
“哗——”巨大的水流声淹没了外面客厅里细微的懊悔呻吟。
他拉开门,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如同刚完成了一场普通的手部卫生清洁。
脸上找不到一丝……窥探了人家小秘密的……尴尬或者兴奋。
问就是稳如老狗!
客厅里。
章梓怡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
“你……没……乱翻吧?”
她声音发紧,艰难地问出了这句……明知答案也无济于事的废话!
陈凡已经重新坐回他的主位沙发,姿态慵懒,仿佛无事发生,自顾自拿起刚才没喝完的白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抬眼,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疑惑:“没啊,怎么了么?”
章梓怡:“…………”
看着他那张坦荡无辜的脸,听着他平静如常的声音。
心里的那块巨石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荡起了一丝……更复杂的……难以名状的……失落?
还有一丢丢……对他如此“镇定”的……咬牙切齿的……佩服?
他到底是真没看到?
还是看到了……装作没看到?还如此自然?
章梓怡象是一拳打进了棉花,有劲使不出,憋屈得慌。
最后只能闷闷地,带着点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嘟囔了一句:“没……挺好。”
“我回去了。”陈凡也没当回事,自顾自站起身,声音平静,带着点真切的疲惫。
折腾了一天,爬山,应付她各种心血来潮,铁人也该充电了。
章梓怡正陷入“他到底看没看到”、“他是不是在装”的无尽纠结旋涡,闻言猛地抬头!清亮的杏眼里瞬间被错愕填满!
“啊?这么快?”声音带着点来不及掩饰的失落,她下意识上前半步,“才刚坐下歇会儿……再喝杯水?聊聊电影?”
理由一个比一个憋脚。
她甚至侧身指了指灯光温暖的顶灯,试图用“温馨氛围”挽留。
陈凡却已经来到玄关,自顾自穿鞋,头也没回,声音在寂静的玄关带着点回响,懒散得象没骨头:“今儿够本了,搁以前这是我……”
他说着活动了下肩膀,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一个月的运动量。”
章梓怡被他这比喻噎住,看着他宽阔却明显透着倦意的背影,心底那点挽留的话堵在喉咙口,又觉得不甘心,脚步微微挪动,身体不自觉地更靠近了一点,几乎能闻到他外套上沾染的、属于外面清冷夜气的味道。
“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试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的衣角,“我房间很多……都空着……要不……”
她抿了抿唇,眼神瞟向他线条冷峻的侧脸轮廓,“将就一晚?”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暧昧的空气无声地萦绕开。
“日后再说。”陈凡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的话。
四个字如同随口吐出的烟圈,轻飘飘,理所当然。
他拉开门,冰冷夜风灌入,吹散了玄关内那点蕴酿起来的微妙气流。
章梓怡:“……”
她怔在当场!
日后?再说?什么时候的日?再说……说什么?
这轻描淡写的拒绝里……怎么好象……带着点……承诺感和延展性?
暧昧度瞬间拉满!无限脑补!象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本就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看不见底的涟漪!
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眼睛盯着陈凡在夜色里略显模糊的侧影轮廓,心绪被那四个字搅得天翻地复!
陈凡完全没察觉自己这口头禅式的敷衍在这语境下引爆的效果。
他已经一步迈出温暖的玄关,站到了寒风凛冽的别墅门外。
冰冷的空气激得他微微抖了一下。
摸出烟盒,叼出一根,刚想点燃,章梓怡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外面这么冷,我……我送你!等我!”
她说完,也不等陈凡拒绝,转身,像只轻盈的猫,踩着冰凉的瓷砖就往客厅衣帽架方向小跑。
陈凡:“……”
烟还卡在嘴里。
寒风里。
他无奈地吐了个无声的“操”!
女人……真他妈想一出是一出!
他懒得再墨迹,摸出火机,咔哒,幽蓝的火苗蹿起,凑近烟头。
“哎!陈凡!”章梓怡的声音又从客厅传来,带着点小小的气恼,“让你少抽点!外面风那么大还抽!”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在衣帽架上扒拉她的羊绒大衣和厚围巾。
陈凡低头点烟,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没点着。
他啧了一声,“抽完这根就戒了。”
章梓怡拎着大衣的动作一顿,嗤笑出声。“你这话……今天说了第几遍啦?嗯?真戒假戒……”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
隔着客厅到玄关的短廊,盯着那个又在跟打火机较劲的男人背影。
脸上写满“你骗鬼呢”?
“连烟鬼的话都信,你未免太天真了。”
章梓怡闻言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套上厚实的羊绒大衣,系好扣子,走向陈凡,嘴里不饶人,“你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坏得很!一!点!都不老实!”
走到他面前。
站定。
灯光下。
她仰着冻得有点发白的小脸,眼神里混合着控诉、气恼、以及……一丝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死样子气笑的无!奈!偏偏……又有种……我看穿你了的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