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东海之滨,晨光微熹时勤劳的渔船早已犁开墨蓝色的海面。
早春的清寒里,海水已悄然转暖,孕育出这个时节独有的鲜美。
肉质紧致、膏满脂肥的小海鲜正争相出水。
舟山群岛错落如珍珠,虽不比南国椰岛四季恒暖,却以一份近在咫尺的质朴与丰饶吸引着江浙沪的食客,成为春日尝鲜的绝佳去处。
咸湿的海风里夹杂着渔民归航的号子与海鸥的清鸣。
此刻,码头附近一家不起眼却烟火气十足的海鲜小馆里。
敞开的窗口正对着停泊的渔船,海风卷着盐粒和鱼虾的鲜气涌入。
白炽灯下,刚出锅的海鲜蒸腾着雪白的热气。
陈凡斜靠着木椅背,咬着一根细牙签,目光落在桌子对面。
那个正专心致志对付眼前一盘通红油亮小白虾的姑娘身上。
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温煦如窗外透进来的、带着凉意的晨光。
刘艺菲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只虾壳,露出内里嫩白如玉的虾肉。
迫不及待地送进口中,脸颊立刻被满足感填得微微鼓起,粉嫩的唇瓣沾了点点清亮的虾油。
她抬头,清澈的桃花眼笑成了两道弯月牙:“这个好香!小陈!跟我以前吃过的八爪鱼都不太一样呢!”
声音雀跃得仿佛跳跃的光斑。
陈凡自然地倾身向前,拿起桌上一张粗糙的餐巾纸,指腹隔着纸巾轻轻擦去她嘴角一点晶亮的油渍。
动作熟稔自然。
他微笑道:“傻子,这是海里刚抓的小八爪,还没长开呢。个头不大,但肉嫩得象水豆腐。”
顿了顿,眼神里带上一点温柔的考究,“它还有个名字,特别应你这趟舟山行。”
“恩?”刘艺菲立刻支起耳朵,满是好奇,连手里剥到一半的虾都忘了,“叫什么呀?”
“桃花蛸。”陈凡的目光扫过窗外远处岛上的点点初绽桃花,“桃花开谢的时候,正是它最嫩最鲜的时节。独属于这早春二月的海里精灵,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珍贵得很。”
“哇……”刘艺菲眼中瞬间亮起星星,带着孩童般的欢喜和一丝心疼,赶紧把面前那盘被她吃掉一小半的椒盐桃花蛸往对面推,“那……那这个我也舍不得吃了!留给你!”
“噗……”陈凡被她这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挑眉看她,语气揶揄道:“我看你是被前头那盘红烧带鱼喂饱了吧?吃饱了才想起珍贵?”
“嘿嘿……”刘艺菲被戳穿也不恼,皱着小巧的鼻子憨憨一笑,果断又把桃花蛸盘子拉回自己面前一点,抓起一只刚剥好壳的小白虾肉放嘴里,腮帮子鼓动着,“不吃浪费嘛!而且……桃花蛸是花,我是虾!”
说着把那盘小白虾往陈凡手边推,一脸我很大方的表情,“我吃虾!这个给你吃!”
陈凡看着盘子里那几只雪白玲胧、被剥得极为干净的小虾肉。
那是她用细细的指尖一点点剥出来的。
再看看对面女孩亮晶晶、邀功似的眼神,以及她无意识地将刚剥过虾、沾了点油腥的手指头伸到粉嫩唇边,轻轻嗦了一下残留鲜味的自然动作……
一股极其细微的电流似乎从心尖上掠过。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伸向那盘被她推过来的桃花蛸,夹起其中一只,正是刚才被她咬掉一小块触须的那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让我吃剩下的?还是个被你咬过的?”
“啊?我……我就轻轻咬了一小口!”刘艺菲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可爱的红晕,赶紧澄清。
话音刚落下半秒。
那只缺了点触须的小桃花蛸已被陈凡稳稳送入自己口中。
咀嚼间,油润的酱香和蛸肉特有的嫩滑q弹在唇齿弥漫开。
“恩,独此一家的进口桃花蛸,确实香。”他满意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评价道,眼神却若有深意地掠过对面那张瞬间红透的小脸。
轰!
刘艺菲只觉得脸上温度“腾”地炸开了!
刚才嗦过的手指僵在半空都忘了擦!
她飞快低下头,掩饰性地重新跟一只无辜的小白虾展开了剥壳大战,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仿佛要把自己缩进白色羽绒服的毛领子里,只留出发红的耳尖暴露在空气里。
陈凡低笑着,喝了口早已微凉的茶水。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一小会儿,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和邻桌的谈笑声。
“在剧组待得惯吗?”陈凡换了话题,打破了这层薄薄的粉色尴尬,“大冬天的拍古装,没少挨冻吧?”
刘艺菲如蒙大赦,抬起头小口吸溜着温热的汤,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今天偷偷溜出来的!妈妈不知道呢!可不能被逮到!”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又有点发愁,“要是被妈妈发现……肯定会念叨好久……”
“偷跑出来请我吃饭?”陈凡哼笑一声,故意压低声音,“万一东窗事发,阿姨要打断你哪条腿?”
“嘘……”刘艺菲赶紧竖起手指在嘴边,紧张兮兮地望了望门口,“所以……绝对!不能被妈妈发现!”
陈凡看着她那副做贼心虚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剧组生活呢?大冷天拍夏天的戏?”
“恩嗯!”刘艺菲小口喝着汤,小声道:“戏里有冬天的部分很少的!而且张导很照顾我们!”
她象是想起了什么温暖的事,眼睛弯了起来,“拍完了冷就钻到暖炉子边上!可暖和了!蒋心姐还老分我烤红薯吃!小舒最好啦,休息的时候总抢着帮我灌热水袋捂手!”
“小舒?”陈凡挑眉,“舒唱?”
他想起了那个同样年轻,在《孝庄秘史》里以董鄂妃惊艳观众的小童星。
“对对对!”刘艺菲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分享秘密的兴奋,“你知道她吧?她可厉害了!比我还小一点点,演技特棒!”
“《金粉世家》快播了吧?”陈凡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她熟悉又期待的事情上,“你在里面演白秀珠。”
她的起点。
“恩嗯!”刘艺菲眼睛亮起来,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三月十六号!晚上8点!央视八套!”声音里充满了第一次主演作品即将面世的期待,象个迫不及待展示宝藏的孩子。
陈凡看着她毫不设防的雀跃,心底柔软,故意逗她:“可惜了,我住宿,看来只能去食堂蹭电视,帮你贡献一丁点可怜的收视率了。”
“哈哈哈!没关系!”刘艺菲被他的样子逗得开心地笑出来,“那你要记得看!”
陈凡比了个手势:ojbk。
“你呢,小陈?”她忽然停下剥虾的动作,探过小脑袋,带着点好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柏林拿了奖,也……也赚了好多钱……”
声音压低得象怕人偷听,“接下来……是要休息?还是……要去拍新电影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定会有好多剧组抢着找你的!还有大公司!肯定想签你当导演!”
她说着,又把一只刚剥好的、莹润饱满的虾肉放进了陈凡面前的小碟子里,指尖残留着剥壳后的微腥海水气息。
然后继续拿起下一只虾,低头认真地剥着,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
陈凡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晶莹剔透的虾肉上,隔着氤氲的热气,女孩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温柔的阴影。
这份纯粹不加掩饰的关心和下意识的投喂,象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
他夹起虾肉送入口中。
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海水的气息。他慢慢咀嚼着,似乎在品味,也似乎在思考她的问题。
“我啊?”陈凡终于抬眼,目光越过空掉的贝壳,落在窗外喧嚣的码头上,语气带着一种抽离喧嚣的淡然,“没想那么远。先老老实实滚回北电上课,睡饱觉再说。”
“啊?”刘艺菲讶异地抬起头,“可是……”
她眼神里满是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去抓。
“我听剧组里好多前辈说,这种机会很难得的!不跟大公司签……好本子、大资源可能就被别人抢走啦?就象那些明星……”
“你不是也没签?”陈凡勾了勾唇角,反将一军,笑意里带着洞悉。
“我……我那是……”刘艺菲一怔,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咬了下嘴唇,声音变轻,带点小委屈和小抱怨,“是教父啦!”
“签不签约,是自由,没什么不好。”他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波澜,“我这人懒散惯了,不喜欢被条条框框管着给人当枪使。替老板打工?太累,自己玩玩倒自在。”
语气慵懒写意,象在说天气,“先歇够了,再看吧。”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对面。刘艺菲已经停下了剥虾的手,小巧的下巴搁在支起的双手上,正一脸探究地望着他。
那双仿佛盛满星河的桃花眼里,除了疑惑,似乎还藏着点……努力消化他这套歪理的认真劲儿?
“休息呀……”她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小嘴微微嘟起,声音里带着点软糯的试探,“那……你休息的时候……不能老在学校待着吧?”
“恩?”陈凡身体微微前倾,抽出一直衔在嘴里的牙签,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怎么?刘同学这是……要给我派活?”
刘艺菲又飞快地夹了个刚剥好的虾肉,稳稳放进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俨然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做完这一切,她才象没事人似的抬头看着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声音软软地问:“那……你这次……会在舟山……待几天呀?”
垂下眼睫,假装研究桌上贝壳的花纹,长长的睫毛掩盖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凡看着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动作,心中了然。
随即故意放缓了动作,指尖轻轻敲打着木质桌面,仿佛在认真计算日程:“几天啊……得看看桃花岛的风水,有没有仙气……”
没等他把明显逗她的话说完,刘艺菲猛地抬头,象是下了很大决心,语速飞快:“待到杀青好不好!”
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又没道理的期盼。
“????”陈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哭笑不得,“大小姐!我那是请假出来的!不是放长假!杀青?等我回去学校能把我直接开了你信不信?”
当然是扯淡,现在北电能舍得开他?那他转头就投敌,正好中戏导演系缺大能。
“唔……”计划破产,刘艺菲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可怜相,大眼睛眨了眨,立刻退而求其次,小心翼翼地伸出试探的爪爪:“那……待到我们换片场总可以吧?”
她飞快地找补,试图让这个要求听上去无比合理,“下个月……就下个月!月中我们就换地方啦!去姑苏拍呢!”
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自然,甚至带点旅游攻略的意味:“我听好多演员前辈都说,姑苏城春天可好看了!尤其是……尤其是满城的樱花!开得象云霞一样!特别特别特别浪漫!”
她加重了那个特别浪漫,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陈凡的脸色,迅速低下头,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揪面前那堆虾壳,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几乎只有气声的试探性祈求:“你……你陪我……去看看嘛?”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消失在餐馆的背景音里。
只留下那一双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桃花眸,抬起来,清澈又脆弱地看着陈凡,眼波荡漾,里面盛满了让钢铁融化般的期盼和一丝若隐若现的水光。
这眼神!这姿态!
陈凡感觉自己心脏象是被柔软的海绵狠狠攥紧又松开,再灌满温热的蜜糖。
他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声音里满是戏谑,“小刘同学,你这……算是在对我用美人计?还顺带夹带私货撒娇?”
刘艺菲的脸颊轰地一下爆红!
耳根都染上霞色!
但这次她没退缩,反而扬起那张被红晕浸透、在灯光下美得不真实的俏脸,摆出这辈子最真诚最无辜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忽闪了两下。
“我没有……!”
声音拖得长长的,软糯中带着点控诉的尾音。
轰!
这一记直球下来,陈凡感觉自己仅存的防线彻底被击穿!
陪她看!必须陪她看!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陪!
“咳!”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住心底翻腾的暖意和笑意,状似无奈地挥挥手,“行行行!看!姑苏城就姑苏城!看花就看花!陪你看到天荒地老都行!谁让你是我债主呢!”
语气是嫌弃的,眼神里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比窗外的春风还暖上几分。
“太好啦!”刘艺菲的眼睛瞬间亮得象被点燃的星火,嘴角高高扬起,刚才那些可怜兮兮倾刻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明媚,“那我等下回剧组,赶紧把后面的戏份都记熟了!早点拍完我们去看花!”
小姑娘的心思如同澄澈的溪流,一览无馀。
喜悦驱散了所有担忧,她立刻拿起筷子,又开始快乐地跟眼前的海鲜奋战起来。
明媚的笑容如同春花初绽,美得让整个嘈杂喧闹的小店仿佛都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