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清河郡下,凤凰县。
盛夏高温煎熬着芸芸众生。
街尾,巷内,两侧房屋形成的阴影夹角。
一位两鬓斑白的削瘦老人端着半个土碗缓步走来,扶着墙,在一张破烂草席旁躬身坐下。
“阿凡,又要到饭了,赏脸吃点?”
草席蛹动,靠近老人的一侧伸出一个脏兮兮、乱糟糟的人头。
看了一眼破碗中不知道谁咬过一口的冷硬馒头。
已经连续两日高烧不退的陈凡先是狠狠打了个喷嚏,才有气无力的道:
“昨天不是说了吗,老李你不用特意给我带,等熬过去我自己能要。”
老人的坎肩满是补丁,枯枝一般的双臂一端一递,不由分说将隐有馊味的馒头塞到陈凡怀里。
“染了风寒,不吃饭怎么熬?
而且你才十六岁,还在长身体。
老头子我不一样,这狗日的世道,早就活够啦。
少吃个一顿两顿的,不打紧,死了便死了”
念叨着,缺了一颗门牙的老人撑墙站凡,留给陈凡一个单薄背影,自朝巷外走去。
陈凡攥着馒头,张嘴刚要说话,又狠狠打了个喷嚏,才提气喊道:
“下午要到饭自己吃啊老李!
再留给我我就扔了,你知道我能做出来!”
目送李春松融入巷外长街的人群中。
倚墙靠坐的陈凡低头看着手中还有牙印的馊馒头,抬手摸了摸被他缝在破衣内侧的钱袋,不由喟然长叹。
“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了。
从一无所有到沿街乞讨,全靠我自己!
拼了老命才攒了十五两零六百三十一文钱,还差四两零三百六十九文钱!
我还能成功攒够进武馆的钱吗?”
陈凡不知道。
疾病与饥饿的折磨下,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那一口大槽,他这一年多来吐了不知多少回。
‘去n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什么破命格、破命格、破命格!
说是和强于自己的人交手能获得武道经验,能强化武学熟练度、突破武学境界。
可我这都要饿死了,连武道的门都没进去,交锤子手啊!’
陈凡永远也忘不掉。
他初至此界,惊见命格面板,欢天喜地。
紧接着不知天高地厚,在成为绝世高手、六妻八妾的美好幻想中,信心满满的去内城铁线拳馆找人切磋。
然后
他收获5点武道经验点,当场被看门弟子一记直拳捣断肋骨两根,在城外破庙躺了足足三个月。
徜若没有好心肠的李春松和阿茶,坟头草估计都高出丈许了
陈凡本觉得自己好赖是个大学生。
在这类似炎黄古代的地方,随便鼓捣个卫生纸肥皂火药什么的,挣个踏入武道的激活资金不是轻轻松松?
可在一番实操之后,他只想说
已老实、求放过!
他一个普普通通文科生,能不能凭借网上看来的三瓜两枣搓出来先抛开不谈。
在这沿街乞讨都要划分地盘、大小帮派林立的凤凰县。
单说那些盘踞内城、势力根深蒂固的县官富商,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赚到哪怕一两银子!
老秀才李春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仅仅是世道艰难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而已,就被外城同行纠集了几个青皮混混,打得遍体鳞伤。
以小见大,陈凡哪里还敢胡乱发明?
恐怕在证明能够大卖赚钱的第二天,他的尸体就飘在护城河中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嘴硬,始终不交出内核技术,被人囚禁,严刑拷打。
陈凡可不认为自己能撑到美人计。
身无长物流落街头而不偷不抢,已经是他最后的坚守了
过往辛酸相佐,陈凡啃完了李春松特意给他留的半个馒头。
还未来得及感受半分饱的滋味,一道惊慌呼喊陡然从巷口传来。
“凡凡哥!阿茶被极乐帮扣下了!”
陈凡猛然回神,看向气喘吁吁、已经跑到近前的、比他还脏的张铁蛋。
“怎么回事?边走边说!”
草席被无情甩开,猛然站起的陈凡只觉天旋地转,扶墙缓了几息。
想起那可怜兮兮的小跟屁虫,他只能压下身体传来的强烈不适,催促张铁蛋赶紧带路。
“还能怎么回事,今天是初八啊,要交例钱!”
张铁蛋等陈凡跟上,边走边道:
“凡哥你也知道,最近两个月南外城多了好些乞丐,这饭是越来越难要了,哪里还有多的例钱交啊!
我们几个眼看着就筹齐了,王生那杀千刀的忽然记起凡哥你来,阿茶平时和凡哥你走得最近,他们就把阿茶扣下了。
老李上去分说,门牙都被打掉一颗”
已经大步走到巷口的陈凡猛然顿住,而后走得更快,心中已是将极乐帮那群人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有钱谁还要饭?
极乐帮向他们这些乞丐按人头收例钱已经够过分了。
在这两文钱就能买一个肉包子的南外城,一个乞丐每月要向极乐帮交五十文钱,才能安安稳稳的要饭!
至于东、西、北方向的几个外城帮派,他听说收得更多
南外城,位于长街中部的极乐帮回春堂门口。
陈凡满头虚汗,带着张铁蛋好不容易挤过围观人群,甫一露头,便听喝骂之声传出老远。
“老杂种!没钱就给老子滚出南城!
发善心、街上乞丐那么多,每个都发发善心,老子还要不要吃饭了?!”
午后阳光炽烈,大口喘息的陈凡却觉得浑身发冷。
许是因为他高烧未退,又许是因为眼前的一幕
只见片刻之前还给他留馒头的李春松坐倒在地,血渍糊了一脸,正抱着肚子大口喘气。
那喝骂李春松细眼山羊胡陈凡认得,正是极乐帮副帮主杨志新。
他叉腰站在在门口,见陈凡挤到近前,当即喝道:“又来一个!张龙!”
在院中抱着膀子站成两列的极乐帮众中,右侧首位那浓眉方脸的魁伟汉子应和一声,边走边卷袖子。
打眼一扫,那双臂膀肌肉虬结,比现下陈凡的小腿还粗。
陈凡置若罔闻,只看向一侧被人揪着衣领、竭力垫着脚的陈红茶。
陈红茶十二岁。
狗啃式的丑陋发型是陈凡用破碗磨利了故意割的。
满脸的黑泥是陈凡特意交代让她不准洗的。
愈发明显的胸脯也是陈凡让她绑起来的。
便连陈这个姓,也是陈凡给的。
无姓之前,她只叫阿茶。
因为李春松捡到她的那处乱葬岗,长满了山茶花。
她应是先哭过一场。
长睫毛沾着泪珠,面上被泪水冲刷过的两道泪痕极为明显,却是满脸倔强。
见了陈凡,泪水止不住,嘴也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