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惊螫睁开眼,这才发现,身上缠着个小丫头。
是孟飞飞,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着他,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
李惊螫微微摇摇头,心里叹息一声:可怜的娃儿。
至于其他想法,那是根本没有的,他才七岁啊,是啥啥都懂,但啥啥都不管用,慢慢等着长大吧。
随后的几天,李惊螫是彻底被禁足,村里的其他娃子也都一样。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一劳动节,这个劳动者的节日,农民劳动者当然得继续劳动。
等到晚上李建国放学回来,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孟凡尘和王丹凤这两位知青,都离开红旗大队,返回原籍。
江雪都被惊呆了:“啥,他们两口子不是早都结婚了吗?
“当时俩人年纪不到,没扯证,就一直稀里糊涂过来了。”李建国也一个劲摇头。
“那孩子呢,飞飞还在咱们家呢?”江雪也急了。
回应她的,只有李建国的一声叹息,好象什么都没说,又好象什么都说了。
江雪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雪姨,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孟飞飞似乎也感应到什么,跑到江雪身前,仰着小脸问着。
江雪当然不忍心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只能哄着小丫头,说她的妈妈爸爸去爷爷家,过几天就回来。
李惊螫瞧着小丫头半信半疑的样子,决定还是告诉她真相,毕竟这么糊弄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人终归还是要面对现实。
于是斟酌一下语言说道:“飞飞,你爸爸和妈妈都回城里,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妈妈为什么不领着我呢?”小丫头明显急了,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结果小胖墩在旁边当啷一句:“他们不要你了呗,你以后就是没娘的孩子,洋娃娃这回变成土娃娃喽。”
这小子,是真往人家心窝子里扎啊。
哇的一下,孟飞飞大哭起来,她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江雪也心疼的搂着小家伙:“飞飞乖,以后就在雪姨家里,你就是雪姨的孩子。”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原本的轨迹,李惊螫记着,在原本的时间了,孟飞飞就是被老妈收养,取代了他的妹妹李谷雨。
现在唯一的变化是,小雨也是好好的,她还拉着孟飞飞的小手:“那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还有我哥。”
孟飞飞泪眼朦胧地问:“那我算不算嫁给惊螫哥了?”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反正李惊螫现在是多了一个妹妹。
在晚课的时候,炕桌上又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搞得桌子都快不够用了。
这段时间,李惊螫被禁足,没法去外面乱跑,反倒能安心在家创作葫芦娃的故事,引得一大帮孩子,一整天都围着他转,俨然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这年头,娱乐匮乏,小娃子们每天除了在外面疯跑,最喜欢的就是听那些老人讲瞎话儿。
尤其是到了冬天,长夜漫漫,外边又嘎嘎冷,小家伙们就围坐炕上听故事。
什么人参娃娃啦,什么狐狸精迷人啦,还有更刺激的鬼故事。
吓得小娃子们听完之后,都不敢回家,偏偏越害怕还越想听。
在他们小队这边,原来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故事篓子是瞎二爷。
这老头姓夏,没儿没女,眼睛又瞎,是村里的五保户。
瞎二爷这人很有风骨,觉得五保户是社员们集体供养,他也不能吃白食,于是每天也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象是编草绳,搓苞米这些。
一边干活,就一边给孩子们讲故事解闷,他一个孤老头子,也喜欢孩子。
高兴了,瞎二爷还会操起基本不离身的二胡,拉上一段,据说水平还挺高。
民间多奇人,只是命运不济,大多埋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试想,要不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抢救及时,这样一首曲子,只怕也已失传。
结果现在李惊螫异军突起,成了娃子们的新宠,自然是抢了瞎二爷的生意。
瞎二爷倒不是想争什么,主要是没有娃子们陪伴的日子,他一个孤老头子,真挺难熬的。
于是,瞎二爷决定上门讨个说法。
李惊螫当然不知道这些,晚上依旧是练练字,写写书,最近又多了一个新项目:教俩妹妹学儿歌。
毕竟孟飞飞受到的打击有点大,小丫头整天蔫头耷脑的,李惊螫也想叫她尽早走出阴霾,还她有个快乐的童年。
在练了一会大字之后,李惊螫就拍着巴掌,打着节拍,嘴里哼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果然,俩小丫头立刻来了精神,也摇头晃脑地学起来。
李谷雨唱得一般,她的才能更多在绘画方面。
孟飞飞唱得却是极好,声音甜脆,充满童趣,小表情也格外生动。
尤其是那句“别考个鸭蛋抱回家”,两只小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鸭蛋,瞧得李建国和江雪都忍俊不禁,拍掌叫好。
就连炕上鼓捣猫腻的李重阳,都乐得嘎嘎的。
江雪心里也直琢磨:还得是我大儿子,哄女孩子都有一手。
唱了一遍,当然要再来一遍,这次就更好了,歌声悠扬,曲声婉转,堪比舞台上的演出一般。
“好好好,咱们家可厉害了,有小小作家,小小画家,现在又多了个小小歌唱家。”李建国夸孩子,那是真夸。
夸得孟飞飞小脸红扑扑,眉眼带笑。
“不对呀,刚才是谁伴奏的?”江雪察觉到异样,忽然响起的琴声是哪来的?
其他人这才察觉,俩女娃子胆小儿,直接躲进大人怀里。
李惊螫也有点无奈:飞飞你不是应该往我老妈怀里钻才对吗,跑我怀里算咋回事?
这时候,外面的窗下传来一声轻咳:“建国两口子,瞎子来访,打扰了。”
李建国连忙穿鞋下地,把瞎二爷给搀扶进来,嘴里还搭讪着:“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出门,这黑灯,黑灯暗火的。”
当着和尚不能骂秃子,当着瞎子,当然也不能说这个“瞎”字。
瞎二爷却乐呵呵地摆摆手,在炕沿上坐了:“无妨无妨,对我来说,白天黑天都一样,只要心里亮堂就好。”
李建国也敬服地竖竖大拇指,然后才想起对方看不见,不免尴尬地抓抓后脑勺。
说话间,江雪给倒来一碗热水,茶叶,家里当然是没有的。
瞎二爷轻轻抿了一口水:“好好好,我早就听说,你这耕读传家,早想来看看,果然是家有诗书传后代,寒门亦是如望门。”
老爷子谈吐不凡,和那些社员明显不同,很显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李建国谦让了两句,就听瞎二爷又说道:“刚才那首童谣极有童趣,想必是建国的大作。”
李建国略有些尴尬地呵呵两声:“是惊螫弄的,我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从哪学的。”
“这童谣倒是闻所未闻,莫非是惊螫所做?”瞎二爷平和的脸上,也现出一抹震惊。
李惊螫点点头,然后又连忙嗯了一声。
“哈哈哈,好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惊螫,难怪村里的娃儿们都以你为尊。”瞎二爷朗声大笑。
原来是为了这个,李惊螫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便连忙就坡下驴:“二爷爷,我正想学乐器,能不能跟您学学。”
“善!”瞎二爷抬手轻轻捻着胡须,果然是孺子可教。
李惊螫又把孟飞飞拉过来:“二爷爷,还有飞飞,她比我有天赋。”
事实上,按照原本的轨迹,李惊螫跟着瞎二爷拉了好几年二胡,现在只不过是早了几个月而已。
他也需要给自己找一个音乐方面的启蒙者,没人教,你总不能生而知之吧?
“好好好,得良才而教之,何其幸哉!”瞎二爷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事实上,对于李建国一家,他早就打听明白了,放心的很。
李建国就不说了,为人正直,教书兢兢业业。
更受人尊敬的是上江雪,在这个医疗条件落户的年代,愣是用手里的银针,扎好了不少社员的老病儿。
最难得的是,每年江雪都会采集不少草药,基本都无偿用来给社员治病,这人品,谁见了不挑大拇指。
瞎二爷原本有腰疼的毛病,就是江雪给扎好的。
心情大好之下,老爷子也不禁技痒,当即拉了一曲二泉映月。
在这僻远的小山村,在这寂静的夜晚,悠扬的琴声飘荡,如泣如诉,道尽一生沧桑。
李惊螫心中也颇有些感触,不由得随着琴声,轻轻哼唱:
“梦悠悠,魂悠悠,失明的双眼把暗夜看透;情悠悠,爱悠悠,无语的泪花把光明寻求……”
两行浊泪,顺着瞎二爷的眼角静静流淌。
这一刻,老爷子心中感慨万千: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想不到啊,竟然应在这个娃娃身上。
从这晚开始,每天下午,李惊螫就会领着孟飞飞,去瞎二爷家里学琴。
村里的那些小娃娃,自然又重新回归,瞎二爷的小茅屋里也重新热闹起来,于是皆大欢喜。
等到5月6号这天下午,李惊螫刚从瞎二爷家里出来,就看到一个年轻人从村口走进来,身上大包小裹的。
李惊螫不由得眼睛一亮,嘴里大叫一声:“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