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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巷陌相逢不识君(1 / 1)

六年光阴,如沙漏流逝,沉淀了青涩,铸就了锋芒。

林星行走在圣城内城的“博识巷”中,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昔日圣城决赛的荣耀,早已被边境烽火与师尊韩芡的悉心调教,内化为更深厚的力量。《淬血诀》第四层“化罡境”的血罡在经脉中奔流,隐而不发。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巷中摊位,搜寻着可能蕴含规则之秘或星辰残韵的古物。

视线掠过喧嚣人群,最终,在一个药材摊位旁,不经意地停驻。

一道紫色的身影,静立在那里。

淡紫色长裙,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读的清冷风华。墨玉般的长发仅以一支素簪挽起,几缕青丝垂落,拂过她白淅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她手中握着一根纤细的青竹杖,杖尖轻点地面。而最令人心弦揪紧的,是那双本该潋滟生辉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睁着,仿佛蒙上了永恒的夜色,倒映不出世间任何色彩与光影。

她看不见。

林星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并非全然因为这女子绝世的容颜,更是因为她周身萦绕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这烟火巷陌形成的鲜明对比。她象一株开在断壁残垣上的幽兰,美丽,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正欲移开目光,继续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

那紫衣女子,仿佛心有所感,握着青竹杖的手微微收紧。她空洞的眸子,准确无误地、缓缓转向林星的方向。

她“望”着他。

尽管眼前是无边黑暗,但一种超越视觉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感知,让她清淅地“看”到了他的轮廓,感应到了那熟悉到令她灵魂颤栗的气息——那并非灵力的波动,而是生命本源的低语,混杂着不屈的意志、血罡的灼热,以及一丝独属于星辰的渺远共鸣。

还有,他指间那枚冰凉的、蓝底金纹的戒指——“勿忘我”。

采儿(圣采儿)苍白唇瓣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六年轮回之苦,千般磨砺,万般孤寂,视觉的永堕黑暗……所有筑起的心防,在感知到他真切存在的这一刻,轰然洞开。尖锐的痛楚、汹涌的酸涩、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呼唤,疯狂冲击着她的理智。

他就在那里。

触手可及。

可他……没有认出她。

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淹没了她。是啊,她早已不是黑云涧那个需要他保护的紫发哑女。轮回灵炉彻底改变了她的形貌,夺走了她的光明。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陌生的、可怜的盲女吧?

然而,就在那悲凉即将把她吞噬的刹那,一股更强烈的、不甘于此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这或许是命运给予的、唯一一次打破僵局的机会。

她必须抓住!

就在林星觉得那盲女只是无意识“看”向这边,准备转身离开时——

“请问……”

一个极其清冷、略带沙哑,却异常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穿透了巷陌的嘈杂,清淅地传入林星耳中。

林星脚步一顿,讶然回头。只见那紫衣女子,正面朝着他的方向,空洞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阁下,”采儿微微仰起脸,尽管看不见,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有些不方便。不知可否劳烦阁下,送我回……附近的住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疏离感,但那份刻意维持的镇定下,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盼。

林星彻底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气质清冷、目不能视的女子,会突然向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巷中人来人往,但似乎并没有她的同伴。

看着她静静立在原地,握着青竹杖微微用力的手指,以及那虽然空洞却隐隐流露出一丝脆弱的脸庞,林星心中那点本能的警剔,被一种混合着怜悯与绅士风度的情绪取代了。

一位盲女,在这鱼龙混杂的巷中,确实不便。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自然可以。”林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姑娘住在何处?我送你一程。”

听到他应允,采儿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填满。他答应了……用的是对陌生人的、温和而疏离的语气。

“多谢。”她微微颔首,努力压下翻涌的心绪,轻声道:“请随我来。”

她抬起青竹杖,熟练地在前面探路,脚步轻盈而稳定,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片永恒的黑暗。

林星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看着前方那抹紫色的、略显单薄的背影,看着她精准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心中不禁再次泛起一丝惋惜。如此风姿卓绝的女子,竟遭此厄运。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博识巷中。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采儿能清淅地感知到他就跟在身后,那熟悉的气息如同温暖的磁场,让她冰封多年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她有千言万语想问,有满腹委屈想诉,却只能死死压抑着,化作指尖更用力的握紧。

林星则默默跟随,心中想的,却是尽快将这位可怜的姑娘安全送到,然后去研究那枚新得的青铜指环,以及思考边境的军务。他并未将这次偶遇的援手,与任何遥远的过往联系起来。

命运的轨迹,因采儿这大胆的请求而短暂交汇。他不知她是谁,她却已知他是谁。这看似平常的“引路”,对于采儿而言,却是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重逢。

这条回“家”的路,对她来说,每一步都踩在过往与现实的刀锋之上。而他,这个她寻觅了六年、牵挂至今的人,此刻正一无所知地,守护在她身后这短短的半步之遥。

采儿引着路,方向并非朝向刺客圣殿那戒备森严的内核局域,而是内城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这符合她不想暴露身份的安排。

两人沉默地走着,只有青竹杖点地的清脆声响,和身后林星沉稳的脚步声。这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采儿心潮翻涌。她能清淅地感受到他收敛却依然磅礴的气血之力,如同温暖的烘炉,驱散着她周身的寒意。六年了,他变得如此强大,可这份强大,如今却隔着无法言说的身份与过往。

她多想转身,抓住他的手臂,象当年在黑云涧那样,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她是采儿。

可她不能。

轮回圣女的命运,刺客圣殿的规矩,以及她此刻这副残缺的模样,都象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的声音。她只能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由她亲手制造的“同行”。

林星跟在后面,目光偶尔掠过她随风微动的紫色裙摆和那根不断探路的青竹杖。他心中并无太多杂念,只是觉得这位盲女姑娘步履从容,对路径极为熟悉,显然并非第一次独自出行,这份坚韧让他心中那丝怜悯之馀,又多了几分敬意。

很快,一座被翠竹掩映的小院出现在视野尽头。院门古朴,并无特殊标识。

采儿在院门外停下脚步,转过身,空洞的眸子“望”向林星的方向。

“到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多谢阁下相送。”

林星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既已送到,在下便告辞了。”

他语气干脆,并无留恋。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采儿握着青竹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就要走了……这一次分别,下次相见又会在何时?何种情境?

她强忍着开口留下他的冲动,只是微微欠身,算是回礼。

林星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开。

“请……请等一下。”采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林星疑惑回头。

只见采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紫色香囊,递向他的方向。香囊做工精致,上面用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

“这个……聊表谢意。”她轻声说道,空洞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或许……能安神。”

林星看着那递到面前的香囊,微微一怔。他并不需要什么安神之物,但对方一番心意,又是目盲之人亲手所制,他若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略一迟疑,他还是伸手接过。香囊入手温润,带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冷幽香。

“多谢姑娘。”林星将香囊收起,再次拱手,“告辞。”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采儿静静地站在院门外,直到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才缓缓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松开了紧握的青竹杖,任由冰凉的竹身靠在自己身上。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

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方才他接过香囊时,短暂触碰到的空气残留的微暖。

一滴冰冷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框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砸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终于,又离他近了一步。哪怕,是以这样一种他全然不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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