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沉昭十分的清楚,自己被女帝召回京城,并不是重用,其最根本的目的,恐怕还是调离!
现今想来,她这段时间接收北军的操作实在是太亮眼了——不对,更准确的说,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操作,全都是父亲的遗泽!
而也正因如此,才会让高天之上的女帝,感觉到一丝寒意了吧?
但……
“仅仅只是如此吗?”
说实话,沉昭对此表示怀疑。
依照沉昭对女帝往昔传闻的了解,那位威压天下的存在,应该不会在意区区北军对她沉昭的投效才对……
“难道说,是我以前离她太远,才觉得不应如此?实际上,她也不过如此罢了?”
沉昭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埋下了这样的疑惑。
不过,虽心中略显疑惑,但是沉昭的心中,却并未有任何的怨忿之情,毕竟,此前十年,她只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宫婢,今日能执将印,已是逆天改命,更重要的是,其实硬要算的话,女帝还是她的恩人呢!
因为,当年将她满门抄斩的那个仇人,已经死在了女帝的手中!
既如此,她又怎会怨忿?
……
……
当沉昭终于抵达京城时,出乎沉昭意料的是,女帝竟亲临城门相迎。
“昭卿归来,朕心甚慰。”
传闻中冷血无情的“血凤女帝”,此刻,其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抹温婉的笑意来。
眼见得此,沉昭当即下马,跪地叩首道:“臣沉昭,奉诏回京,听候差遣!”
顾小花当即伸手扶起了沉昭,柔声开口道:“起来吧,凤军之事,全赖你了!”
……
……
深夜,独坐于女帝赐予她的校尉府中的沉昭,取出了父亲遗留的旧剑。
轻抚剑身良久后,沉昭忍不住低语道:“父亲,您当年忠心为国,却遭构陷……今日女儿承您之志,不为权,不为名,只为坚守——守山河之固,守黎民之安,守赤诚之心!”
沉昭抬首,望向了窗外的星空,轻声道:“陛下,若您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忌惮于我,那么,从今往后,我只愿做那盏为您照亮前路的灯火,而非是与您争辉的星辰!”
……
……
京城的初春,寒意未散,柳枝初抽嫩芽,宫墙外的护城河泛着微光。
马蹄声踏碎晨雾,一骑素衣女子疾驰而入,披风猎猎,眉目如刀削,眸光似寒星——她……便是沉昭!
当沉昭踏入“女官训习所”的那一刻,眼前是一片低垂的头颅。
只见得,数百名女子列队而立,皆是此前挑选出来的,有资格进入“内堂”的女子。
“虽说之前已经说过,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从你们进入‘内堂’的那天起,你们便不再只有以前的身份了!”沉昭立于高台之上,声音清冷而坚定,“你们将学会骑马、持剑、布阵、兵法,你们将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你们……将成为大干的利刃!”
早就暗中被女帝“点拨”过的沉昭深知,女帝设立“内堂”的原因十分明确,那就是想让大干女子,亦可执戈卫国!
在女帝看来,朝堂之上,男子拢断兵权已久,以至于边疆战事频发,使得大干国力渐衰,所以,女帝欲要破除旧制,另立新军,也就是女帝之前口中所谓的“凤军”,而沉昭,便是女帝所属意的,“凤军”这把利刃的铸剑人!
说实话,一开始,沉昭对于女帝的想法,是持有怀疑态度的,毕竟,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象她沉昭乃至于是女帝那样,绝大部分的女子,先天气力上,相较于男人而言,就凭空差上了一大截。
想要补足这一大截的气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训练,就能够达到的,更何况,你女子能训练,人家男人同样也能训练!
起初,除了那些在江湖上闯荡过的女侠外,普通的女子,尤其是那些自荐而来的所谓才女,更是连剑都拿不稳,更别说是策马奔腾了。
这些才女中,有人在练剑时,手抖得象风中的叶子,有人跑不过三圈便瘫倒在地,夜里,宿舍里更是时常传来低声的啜泣之言:“我们是女子,怎能上战场?陛下是不是疯了?”
但沉昭对此却从不劝慰,只以行动回应——她亲自示范剑术,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同时,她能在雪地中单膝跪地,剑尖挑起一片落叶而不伤其分毫;她能骑马疾驰,回身三箭连中靶心——并且,她不施粉黛,不着华服,每日与学员同吃粗粮、同住陋室,寒冬腊月,她带头跳入结冰的练武场,用剑劈开冰面,高声怒喝:
“冷,是弱者的借口!”
为了给予这些女子坚持下去的希望,沉昭还请来了,女帝刚选拔出来不久,同时赐予了其“司徒”这一国姓的贴身女官——司徒寒烟!
司徒寒烟,乃是之前想要添加“内堂”的江湖侠女之一,因其在江湖上名声颇大,且武艺不凡,因此被顾小花所看中,成为了其贴身女官。
司徒寒烟性格爽朗,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她从不端架子。
受到沉昭的邀请后,司徒寒烟十分自然的与学员们同睡一炕,并且十分悉心的教导她们如何包扎伤口,如何在黑夜中辨认星象行军,甚至是亲自下场,与最弱的学员对练,一招一式,耐心指点。
“你们看,我之前也是从宫女做起的。”司徒寒烟轻笑着说出了,她入宫后的伪装身份,却绝口不提她此前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偌大名声的事实,“一开始,我也怕得想哭,可后来我想通了——哭,是救不了自己的,唯有自己的手中之剑,才能拯救自己!”
……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晨曦未露,练武场上已经响起了整齐的跑步声……直至深夜,兵法堂的烛火下,依然有女子在彻夜长读。
每当夜晚这个时分,一些女孩子们,总喜欢在兵法堂中围坐在一起,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背诵着各种兵法之书,时不时的还要就兵法中的各种案例,探讨着其可行性。
另有一部分女子,虽因日间练剑而磨破了手掌,却依旧在用布条简单的包扎了一番之后,便继续练习了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和其她女子真刀真枪的在雪地里对练,即便摔得满身是雪,爬起来后却又继续战成了一团。
……
……
对待这些女子,沉昭从不心软,即便知晓有些女子晚间对练到很晚,但是第二日,迟到者依旧罚跑十圈,稍有懈迨者更是加训一倍,临阵退缩者甚至会被逐出“内堂”……至于被逐之后命运如何,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同时,在训练过程中,沉昭还十分的缺乏人性——有一次,一名少女在骑马时坠马,腿骨断裂,沉昭亲自背她去医馆,但在其腿骨被接好的第一时间,沉昭重又将她带到了训练场上继续训练,并且让其补上了之前摔断腿时所落下的进度……
总之,在沉昭各种不当人的操作下,渐渐地,这些被训练的女子,开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只见得,曾经柔弱的宫婢,现如今已经能策马奔腾于校场之上了;曾经连刀都拿不稳的所谓才女们,现如今也能够十分精准的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了……
此时,演武场上,那些女子们曾经低头顺目的眼神,此刻正闪铄着坚毅与自信——在沉昭这段时间的训练下,这些女子开始挺直脊背走路,开始在讨论兵法时大声发言,开始在比试中十分大声的为同伴呐喊助威了起来……
最令人震撼的,还是前不久刚结束的那场冬日大演。
当时,女帝亲临观礼,数百名女子列阵而立,分为两军,仿真边关守卫战。
雪落如絮,这些女子在雪地中疾行、布阵、冲锋、防守,动作整齐划一,号令清淅。
当时,沉昭清楚的记得,立于高台之上的女帝,在看到“黑军”以奇兵绕后,一举击溃“白军”主将时,眼眸深处所闪掠而过的那一抹精光。
时至今日,沉昭依旧清淅的记得,女帝当时起身时对自己所述说的激动话语。
“沉昭,你做到了!”
这是女帝当时所言。
而她沉昭的回应,她亦不会忘记!
当时,在女帝说出那番话后,她直接跪地叩首道:“非臣一人之功,是她们,用血与汗,将自己铸成了陛下您手中的利刃!”
演武结束后,沉昭再次登上高台,而台下,则是数百双明亮的眼睛——数百双不再怯懦、不再迷茫的眼睛!
“你们不是奴婢,不是玩物,不是男人的附属。”沉昭按照女帝事先的要求,述说着响彻了整个演武场的话语,“你们是大干的未来,是陛下的利刃!若有一天,陛下需要用到你们,陛下所指之处,便是需要你们彻底铲除的敌人!”
那一刻,沉昭清楚的看到,台下的女子们中,有的热泪盈眶,有的紧握剑柄,有的仰望天空,仿佛在与命运对视……
沉昭知道,在这些女子中,有原本卑贱的宫中婢女,有被贬谪的官宦之女,有因父罪而没入宫中的罪臣之女,有在江湖上厮混的所谓侠女……原本,她们曾以为,她们注定一生卑微,可如今,她们却是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誓死效忠陛下!”她们齐声高呼,声音如惊雷般在京城上空处炸响了开来。
沉昭望着她们,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诞生,更是一场无声的革命——或许,女帝此前所言并没有错,女子,也可以有志向、有力量、有尊严!她们不必依附谁,也可以成为守护家国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