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江海cbd。
写字楼里的空气，混杂着廉价香水、外卖餐盒以及一种无形的焦虑气息。
郭阳缩在工位，手指机械地敲击键盘。
计算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蜿蜒爬行。
可是他的目光却有些涣散，焦点落在屏幕倒映出的那张年轻却难掩疲惫的脸上，心里哀叹这种牛马不如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郭阳，这个季度的数据分析报告，明天早上例会前必须发到我邮箱。”
一个略带刻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部门主管赵强，腆着微凸的肚腩，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郭阳的隔断板。
郭阳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好的，老大，我这不正在抓紧弄么……”
看着赵强转身走向另一个埋头工作的新同事，用同样的语气施加压力，心里一阵腻烦。
就在上周，熬了两个通宵完成的项目雏形，在部门会议上被赵强轻描淡写地据为己有，他的存在连一句提及都没有。
他不是没想过争辩，但想到下个月的房租……
和卡里岌岌可危的馀额，那股冲动便被现实硬生生压了回去。
邻座的同事，小李探头过来安慰。
“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走吧，下班了，一起挤地铁去？”
郭阳摇摇头，指了指屏幕。
“你先走吧，我这还有点尾巴要处理完。”
同事们如同退潮般迅速离开工位，偌大的办公区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实，他哪里是还有工作，只是不想早早回到那个不到十平米，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几乎转不开身的出租屋。
那里的寂静，比办公室的空旷更让他窒息。
又磨蹭了两个多小时，郭阳才关闭计算机。
拎起边缘已经磨损的计算机包，走进了夜晚拥挤不堪的地铁。
身体随着车厢晃动，鼻尖充斥着各种陌生的气味，他象沙丁鱼一样被挤在中间。
回到位于城市边缘“城中村”的租住处，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
打开房门，狭小的空间一览无馀。
郭阳脱下外套，随意扔在椅子上，先给自己泡了一碗小坛酸菜牛肉面。
热气腾腾的蒸汽，暂时驱散了一些屋内的冷清。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用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新闻和短视频。
吃完面，洗了把脸，郭阳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
那面有些斑驳的镜子中的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荒诞。
日复一日，象一颗螺丝钉般被困在这个巨大的城市机器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未来又在哪里？
这种无力的虚无感，在夜深人静时尤其清淅。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
那倒影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指尖相抵，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
就在这时，镜中的他，居然对他笑了笑。
郭阳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在仔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收回手自嘲地摇了摇头，肯定是累糊涂眼花了。
郭阳简单洗漱后，便把自己摔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困顿，很快将他拖入了睡梦的深渊。
起初，梦境是混沌，而支离破碎的。
他仿佛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走廊里奔跑，周围是模糊的影子和遥远不清的回声。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他朝着光点跑去，光芒逐渐扩大，最终将他完全吞噬。
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这里依然是他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甚至能看到远处，他自己租住的那栋楼的轮廓。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空是一种压抑永恒的灰黄色，象是重度污染下的黄昏。
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层流动。
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满每个角落，没有影子。
街道两旁的建筑，象是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灰白黑的单调层次。
细节模糊，如同褪色的旧照片。
更令人心悸的是，绝对的寂静。
没有风声，没有远处车辆的鸣笛，没有夏夜的虫鸣。
甚至连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淅得吓人。
脚步声落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突兀的回响。
“有人吗？”他尝试喊了一声。
声音传出，却没有预期的扩散和衰减。
反而象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压缩后弹回他自己的耳中，带着一种空洞的回音。
这感觉，比彻底的无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郭阳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开始沿着熟悉的街道行走。
路边的车辆停放着，却象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纹丝不动。
店铺的橱窗里陈列着商品，但仔细看去，那些商品的标签是反的，文本也是镜象的。
他走进常去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却同样覆盖着诡异的灰色调，收银台后空无一人，一种死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到底是哪里？噩梦吗？”
郭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骼膊，清淅的痛感传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找到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或者任何能解释现状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公司楼下。
那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大厦，在灰暗的天色下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此时的大厦，象一座巨大的灰色墓碑。
他走进大楼，内部同样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他乘电梯来到自己所在的楼层，工位区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计算机屏幕是黑的，桌椅摆放整齐，一切都静止得可怕。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前，那支在现实中，他确定摆放得有些歪斜的笔……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位置似乎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象是有什么力量引导着，他心念一动，尝试用意念去“推动”那支笔。
起初毫无反应，但当他集中精神，想象着笔被移动的画面时，那支笔竟然真的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向旁边挪动了十厘米左右。
郭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再次集中精神，这次目标是旁边的一叠文档。
他“想”着把这叠文档推倒，太阳穴因用力甚至开始隐隐作痛，但那叠文档真的晃了晃，最上面的几张纸飘落到了地上。
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灰暗世界开始晃动模糊。
一种强烈的排斥感袭来，仿佛这个世界要将他这个“异物”驱逐出去。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床倒了杯水喝。
脑海回忆刚才，他真的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镜象世界”。
窗外，天刚蒙蒙亮，清晨的微光通过简陋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远处传来了早班车的喇叭声和邻居起床的动静。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仍然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百思不得其解后，按部就班出门上班，当走到工位上看到微微移动的签字笔，听到同事小李跟他吐槽谁把他文档散落地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了他心头。
那不是梦！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在那个世界里对物体所做的微小改变，竟然能映射到现实世界。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思绪。
如果在那个世界里，他能够移动一支笔一些文档。
那么，是否也能……
影响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