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中海刚进入初秋季节,南部海域已经风浪渐起,一片萧瑟。
冰凉的海风推动着巨大的五层浆帆船在海上航行着,这是一艘由庞培的长子格涅乌斯打造的巨型战船,在地中海,乃至整个世界它都属于体型最大的那一批。
它由上下三排划桨手作为动力,三百多名从希腊当地强征的奴隶不眠不休,奋力划浆,在北风的帮助下,全速向着埃及亚历山大港前进。
李泽来到上层甲板,也不由被这艘古代战船航行的速度惊艳到。
恺撒的速度肯定比不上他们!
毕竟恺撒的主力军是步兵,不擅水战,而且战船都是从各地临时调集,乘坐的也是这个时期最普通常见的三浆帆船,动力就比不上他们的五浆帆船,更不用说还带着一支四千人的庞大部队。
而庞培这艘动力发达的五层浆帆船除了三百多名浆手外,总人员负重不超过二十人,可谓轻装简行,速度一流!
李泽咳嗽一声,只不过这个对比有些过于地狱了。
“卡普斯,你在前面带路吧。”
李泽说道,毕竟他不认识路。
卡普斯不敢耽搁,当即领着李泽往指挥室走去。
一路走来,能看出这艘巨轮上面的确没多少人,几只海鸥孤零零的落在船头那面破烂不堪的军旗上,下面三层的划桨手正喊着富有规律的号子,一切都冷清到了极点。
身临其境,李泽心头才百感交集。
一个月前还统率着四万多兵马的总司令庞培,何以急转直下,沦落至此?
要知道在恺撒崛起前,庞培就已经是公认的罗马第一战将,年少成名,横扫西西里岛,而后镇压西班牙叛乱,清剿地中海海盗,征服叙利亚、巴勒斯坦,创建罗马东方行省,一举掌控整个东方地中海世界,被称为百战百胜的罗马战神。
而今壮志暮年,却被恺撒摁在地上锤!
最重要一点,恺撒始终都是以少胜多,出奇制胜。
“唉!”
想到这,李泽忍不住一阵唏嘘。
“向塞克图斯阁下问好。”
还在回忆历史的李泽,忽然听见自己身前传来了一道躬敬客气的声音。
他从夜色中看去,借助月光,能看见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刚从下层甲板上来。
士兵戴着高顶的马鬃头盔,手里端着两副餐具,见到伟大的庞培之子后,他急忙将餐具藏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黑人奴仆卡普斯也提醒道:
“主人,他应该刚给那两位生病的士兵送饭,请主人与他保持距离,小心别又沾染上疫病!”
李泽不由看向士兵,士兵身材魁悟,身上的青铜盔甲虽然比不了自己的鱼鳞甲那么精密,但上面勾勒着形似胸肌与腹肌的线条,这应该是共和国晚期,罗马军团里很常见的肌肉胸甲。
李泽的目光在士兵的鬃毛头盔上扫过,问道:
“你是一名百夫长?”
年纪三十出头的男人点头道:
“第三军团六大队第四百夫长坦利尔,见过塞克图斯阁下。”
李泽点点头,这基本符合他对这一时期罗马军团编制的了解。
罗马军队里最小的编制单位是百人队,但是百人队是由八十人组成,为何少二十个?
史学家们得出的结论是,可能当时的罗马将领们通过战场经验得出,八十人一队的搭配是更符合实战和管理须求的。
通常来说,一个军团由十个大队组成,除了最强的第一大队。
因为精英士兵们都在第一大队里,这个大队里只有五个百人队,但都是双倍加强百人队,也就是一个百人队配置了一百六十名精英士兵。
第一大队里的第一个百人队的长官,也被称为第一先锋百夫长。
他是士兵能达到的职业生涯的顶峰,地位极高,是受其他百夫长们敬仰的存在,可以参加高层会议,说话分量十足。
除了第一大队,其他九个大队都统一编配六个百人队。
所以从数字就能分辨出战力!
数字越小的大队、百人队,士兵水准越高,实力也越强。
第六大队,无论排序如何,都是普通百夫长。
李泽问道:
“你刚给那两位士兵送饭,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禀告塞克图斯阁下,他们病的很重,已经吃不下饭,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死亡。”
坦利尔语气低沉,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
李泽皱眉:
“提比苏看过了吗?”
听到李泽的问话,坦利尔却是沉默不语。
李泽问道:
“她没来?”
坦利尔深吸口气道:
“奉女主人之命,提比苏这三天一直在为阁下诊治。”
李泽一下子愣住了,所以提比苏这几日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大胆!你是在质疑女主人的安排,还是在表达对我家主人的不满?”
卡普斯低喝道。
作为奴隶,他没有资格训斥一位很可能是罗马公民的士兵,而且对方还是百夫长,但身为伟大的庞培之子的奴仆,一位罗马贵族的贴身奴,他必须肩负起维护主人尊荣的义务。
“我没有质疑贵族们的决定!”坦利尔当即反驳道:“我只是觉得,士兵的命也是命!”
“何况维斯和马破也都是一起追随庞培统帅作战多年的高级百夫长,从七年前,平定埃及内战开始,一直到去年的西班牙莱里达,他们追随佩托雷乌斯军团长与恺撒作战,最后军中哗变,九成九的人都向恺撒投降,只有他们宁死不降,甘愿追随两位军团长回到希腊,回到庞培统帅身边。”
坦利尔眼框泛红,他高大的身躯忍不住颤斗起来,似乎是要将心里的不满和委屈,一次性的发泄出来。
“可现在,就因为在这次的战斗中感染了疾病,他们就要受到如此无理的对待吗?庞培统帅难道要抛弃他们吗?!抛弃两位追随他整整七年有馀的老兵?他们才三十岁,难道忍心看着他们病死在肮脏又黑暗的船舱里面吗?!”
“坦利尔,你在藐视塞克图斯阁下,伟大的庞培之子!”
卡普斯瞪大了眼睛,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
“我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伟大的庞培!士兵以下犯上,你一定会受到严惩!”
“老兵坦利尔,愿接受庞培统帅的处罚,但说出这些话我不后悔!”
卡普斯大怒:“你!!”
“住口!”
李泽的一声顿喝,令的争执的二人齐齐闭嘴。
卡普斯本以为自家主人即将发怒,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
李泽神情肃穆,语气凝重的说道:
“坦利尔,我知道了,谢谢你。”
什、什么?!
听到这位小庞培的话,坦利尔一下子愣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
见鬼,他都做好迎接雷霆之怒的准备,甚至很可能自己很快将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可,塞克克斯阁下为何突然感谢他?
李泽声音沉重道:
“谢谢你能跟我说出你的心里话坦利尔,在此,我也以塞克图斯·庞培,庞培之子之名,向你表达衷心的感谢,请你向那两位病重的老兵表达我的敬意!”
他深吸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因为这场该死的内乱,你们有的人忍受了妻离子散的痛苦,有的人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更多的士兵已经惨死在了战场上,这是任何人都不忍看到的,当然,我相信恺撒军团应该是仁义之师,他们一定、也必须收敛那些亡人的尸骨,送回他们的家乡。”
李泽的话掷地有声,清淅的回荡在坦利尔的耳边。
“至于现在,对于所有身陷这场内乱而活下来的人,包括你在内,我不知道恺撒怎么想,可我觉得,我们都亏欠了你,亏欠了你们!”
“我衷心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你们就象追随不落的太阳一样,始终追随着我的父亲,在此,我代表我的父亲,向你们表达最崇高的敬意与感激。”
李泽神情严肃,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以至于身后的黑人奴仆卡普斯都看得目定口呆,黑暗中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也能看见那两排大黄牙。
而面对这一切的坦利尔已经吓傻了。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模样英俊,年轻而高大的庞培之子,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塞克图斯阁下,我、那个……”
李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放心,庞培是不会抛弃他的任何一个士兵的,无论生死。”
“我会让提比苏去救治他们,既然我的病能够治好,我相信他们一定也能痊愈,请你好好照顾他们,我还想从他们口中听到埃及和西班牙的奇闻逸事。”
说罢,李泽冲他微微点头,随即大步离去。
老兵坦利尔看着李泽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复。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头的疲惫和质疑被李泽这极具人心的话语驱散殆尽!
竟……象是有魔力一般?!
坦利尔激动的喊道:
“谢谢您塞克图斯阁下,我一定向维斯和马破转达您的话!您的鼓励将给予他们无穷力量!!”
坦利尔心潮澎湃,这是从内战爆发,追随庞培统帅吃了一次次败仗后,他麻木良久的内心从未有过的沸腾。
并不止是因为言辞,而是他仿佛从塞克图斯身上感受到了故人的风采。
他和年轻时的庞培统帅一样!
一样的意气风发!
而庞培统帅年轻之时,可是百战百胜的罗马战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