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在杨柳频繁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连声催促“再不走就赶不上日落了”的情况下,莱纳德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如同文化宝库一般吸引着他的大巴扎。
三人重新回到车上,车厢内还弥漫着外面带来的,混合着干果、香料和阳光的气息。
杨柳一边拉过安全带扣好,一边介绍接下来的行程:“我们现在要去乌鲁木齐的地标性建筑——红山公园。据说在那里山顶看到的日落景色,壮丽程度不输给你们美国纽约的曼哈顿。”
一听杨柳提起自己熟悉的地标,回到车上后就靠在椅背上、显露出几分疲惫之色的莱纳德,象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瞬间又来了精神。
他握了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是吗?就冲你这句话,我说什么也得爬上山去看看!”
杨柳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安抚道:“别这么紧张。虽然因为山体是红色的而得名‘红山’,但那座山其实不算高,爬起来很轻松,一会儿就能到顶。只是因为它恰好矗立在市中心,四周没有高大的遮挡,所以才成了俯瞰乌鲁木齐全景的绝佳‘天然观景台’。”
莱纳德听了,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回后座:“是这样,幸好幸好。今天走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一直逛着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坐下来,我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有限的后座空间里努力伸展着他那双长腿,揉捏着酸痛的小腿肌肉。他看向驾驶座的杨柳,语气带着佩服:“杨,你感觉怎么样?逛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
杨柳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导入车流,转头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方车辆,语气轻松:“我感觉还好。可能是我平时有锻炼的习惯,这点运动强度还难不倒我。”
有车正在变道,杨柳的心思都放在行车安全上面,并没有注意到听这话的莱昂垂下眼眸,在她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厉害!”莱纳德敬佩地连连点头。
杨柳刚想顺势问问坐在副驾驶的莱昂感觉如何,就听见后座的“快嘴”莱纳德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嘿,兄弟,你怎么样?一直没怎么说话,不会是累得不想开口了吧?”
莱昂的目光从窗外的街景收回,回答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没有。”
杨柳见他并无意多谈,便换了个角度,体贴地提议:“我看资料上说,红山上面好象有索道或者缆车之类的代步工具,如果觉得累,我们也可以坐那个上山,能节省不少体力。”
“没关系,我不累。”莱昂的回答依旧简洁。
“那就好。”杨柳点点头,随即想起刚才在文创店的事,语气真诚地补充道,“对了,谢谢你的冰箱贴。”
莱昂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语气里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真挚:“没关系,别客气。”
大巴扎离红山公园并不远,说话间,目的地就到了。
杨柳停好车,刚解开安全带,就注意到莱昂落车后并未象她和莱纳德一样走向公园入口,而是绕过车尾,径直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杨柳好奇地探身张望,只见他俯身,动作熟练地打开了那个固定在座位上、装着昂贵摄影器材的专业设备箱。
原来是去拿相机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挂上脖颈,杨柳放松了一整天的警觉神经,又瞬间被拉回来了一些。
登高望远,视野开阔,谁知道以他那套顶级设备的长焦镜头,究竟会对准城市的哪个角落?
作为一名业馀旅行博主,莱纳德看到莱昂胸前那台造型专业、线条流畅的相机,顿时象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
“wow,兄弟!”他凑上前,语气夸张,“之前我还担心你因为有瑞士护照得交两份税,现在看来,我实在是有点多虑了。就你这台相机,看着就比我的那台二手车还贵!”
他说完,不等莱昂反应,又象是自言自语般地嘟囔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不过也是,如果没有点经济实力,你怎么能请得起杨这么好的导游呢?更别提她还是你的翻译兼司机,全能选手!”
他说到这儿,转过头,半真半假地朝着杨柳挤了挤眼,语气捉狭:“杨,听我的,你的工资一定要多问他要一点才对,我全力支持你!你看看我们这贫富差距,啧啧,这非常资本主义了哈!”
杨柳想到自己这趟“导游”之旅完全是“免费提供”,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上刚刚挂好的那个“一把抓有钱花”毛绒玩偶,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不过,当她转念想到自己是以实打实的“劳动”在换取调查莱昂的机会,以保护新疆稳定、保卫祖国机密时,一股更为强烈和纯粹的自豪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可比什么钱不钱、花不花的重要多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语气轻松地回应莱纳德:“哈哈,没有那么夸张,我要价还是很公道的,童叟无欺。”
三人一起走进公园。
刚一踏入公园大门,一股浓厚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绿树掩映间,随处可见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有的三五成群引吭高歌,有的围坐石桌凝神对弈,有的则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舒展着身体。
“啪啪!”两声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响起,紧接着,一圈围观的大爷爆发出洪亮而畅快的笑声。这动静立刻吸引了莱纳德的注意,他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杨,这些老人们在干什么?看起来高兴极了!”
杨柳凭着这么多年在部队大院里溜达积累的经验,一听那木质棋子碰撞的独特声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解释道:“那些围成一圈的老人是在下中国象棋,这是一种源自中国古代的棋类游戏,规则和策略上,和国际象棋有某些相似之处。”
这时,一阵悠扬而深情的《我和我的祖国》的合唱声随风飘来。
杨柳索性送佛送到西,指着另一处空地上排列整齐、正在认真排练的阿姨们继续解释:“你听,那些是合唱队的阿姨在练习。旁边还有舞蹈队的阿姨在排练。我们这里的退休老人,业馀生活很丰富,经常会自发组织各种各样的文艺活动和体育比赛,让退休生活不那么单调。”
“是吗?那可真是太棒了!”莱纳德由衷地赞叹,目光却象被磁石吸住一样,瞬间定在了不远处一位老大爷手中挥舞的长鞭上。那鞭子由多股皮条编成,长度惊人,在空气中甩动时带着呼啸的风声。
“哇!杨!你快看,快看那是什么?”莱纳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什么动物需要用那么长的鞭子来驱赶?难道是恐龙吗?”
他话音未落,“啪!”一声响亮清脆、如同爆竹炸裂般的鞭鸣隔空传来,吓得莱纳德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更加困惑了:“杨,是我看错了还是怎么回事?那边……那边好象什么都没有啊!他到底在抽什么?”
杨柳看着他受惊的样子,赶紧拍了拍他的骼膊安抚:“不用紧张,那只是一种健身方式。”她引导着莱纳德的视线,“你注意看那位大爷前面的地上,是不是有一个正在快速旋转的东西?”
莱纳德的视线终于从虚无的半空移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鞭梢精准抽打、如同陀螺般稳定旋转的金属锥形物体,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wow……这简直……我是说,这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杨柳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哈哈,恭喜你,成功解锁了中国公园里的隐藏人物——健身大爷。你要知道,他们虽然看起来头发花白、平平无奇,但那些真正的健身达人和民间武林高手,往往就隐藏在其中。他们锻炼的方式五花八门,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莱纳德依旧目定口呆,喃喃道:“这已经彻底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确实难以想象……中国的退休生活,竟然这么……惬意又硬核的吗?哦,老天,我真的开始羡慕他们了。”
杨柳笑了笑,目光转向一位正推着婴儿车、慢悠悠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阿姨,语气平和地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所有老人都象你看到的这样悠闲。在中国,很多老年人因为退休后时间比较充裕,会选择帮助子女照顾下一代,也就是他们的孙辈。”
莱纳德点点头,表示理解:“恩,这个我明白,人之常情,天伦之乐嘛。我小时候也和我奶奶生活过一阵子。”
“是啊,”杨柳的语气带着一种通达的温暖,“大家都是人,具体的生活习惯千差万别,但基础的情感表达和行为模式,很多都是相通的。”
一行人边走边聊,公园里干净整洁的环境和随处可见供人休息的长椅,再次引来了莱纳德的感叹:“这些长椅真不错,又干净又牢固。这要是在美国的很多公园,现在肯定早就被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占据了。难道……中国没有流浪汉吗?我逛了这么久,好象一个都没看到。”
杨柳闻言,几乎是本能地,先迅速用眼角的馀光扫了一下旁边的莱昂。
只见他神色平静,专注地看着路边的花草,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她这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们国家也是有的。只是数量非常非常少。我们有十四亿人口,社会结构复杂,总会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一时冲动离家出走,或者暂时遇到困难无处落脚的人。”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尽量客观地陈述:“但我们政府设有专门的救助机构和体系。如果发现有这样需要帮助的人,相关部门会介入,负责暂时收留他们,并尽力联系他们的家人,或者帮助他们解决困难,送他们回家。而且我们的社会救助体系还有最低生活保障,符合条件的人每个月会有固定的国家补贴入帐,那种完全无依无靠、长期流落街头找不到安身之所的情况,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所以,你很难在街上看到大量的流浪人员。”
解说的过程中,杨柳敏锐地察觉到,比起刚才聊起健身运动时的随意倾听,此刻的莱昂,虽然依旧没有插话,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微微侧耳的姿态,显示出他在格外认真地听。
只是他听完之后,脸上仍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深邃的眼眸象两口古井,让她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是认同,是怀疑,还是根本不在意?
而一旁的莱纳德,在听完杨柳的解释后,倒是罕见地沉默了下来,没有立刻发表看法。
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投向远处那些悠闲锻炼、含饴弄孙的老人,以及空置的干净长椅,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咀嚼着这异国社会图景所带来的信息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