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大巴扎那充满异域风情的拱形大门,莱纳德就象是瞬间被注入了过量兴奋剂的孩童,一头扎进了这座巨大的、活色生香的“游乐场”。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根本不够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看什么都忍不住要停下来研究半晌,脚步黏稠得象是踩在了糖浆上。
再加之有了杨柳这位精通双语、熟悉风土的“金牌导游”从旁解说和翻译,他更是如鱼得水,玩得不亦乐乎,嘴里不时爆发出“wow!”“aazg!”“credible!”的惊叹,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刚从那家“拯救”了他形象的帽子店出来没走几步,莱纳德的目光就被旁边一家店铺里折射出的寒光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家专门售卖英吉沙小刀的店铺,玻璃柜台和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具,刀刃在新疆炽热的阳光下闪铄着冷冽的光芒,刀柄上则镶崁着五彩斑烂的宝石、贝壳或是精美的金属花纹,华丽得象一件件工艺品。
莱纳德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眼睛像最敏锐的猎鹰发现了心仪的猎物,紧紧盯着那些小刀,再也挪不动分毫。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柜台,身体前倾,手指悬在空中,隔着玻璃虚点着,想碰又不敢轻易触碰,那种情态,显示出他对于刀具这种东西有种发自内心的天然尊重。
“哇,等等……杨,你快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热切地一把拉住杨柳的骼膊,把她拽到柜台前,“这个,这绝对是手工活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是机器造的那种千篇一律的东西!”
他急切地央求道:“你快帮我问问,这些……这些宝贝,我能拿起来仔细看看吗?”
杨柳被他那副仿佛朝圣般的模样逗笑了,依言向店铺里那位留着漂亮八字胡、眼神精明的维吾尔族大叔询问。
得到店主爽快的肯定答复后,她第一时间赶紧翻译给莱纳德,生怕晚上一秒,这个激动过度的德州大汉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直接把柜台玻璃拍碎。
莱纳德闻言,两眼瞬间迸发出堪比灯泡的光芒。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从店主大叔手中接过一柄镶崁着绿松石和银丝的英吉沙小刀。
他熟练地将小刀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感受分量,然后伸出粗大的拇指,极其小心地、轻轻拂过锋利的刃口,感受着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阻力。
紧接着,他便开启了一种沉浸式的、自言自语般的碎碎念模式:“它比我的巴克猎刀要轻巧得多,但你看这刃口!我的上帝,锋利得象剃刀一样。还有这个弧度的设计……握感太棒了,用起来绝对趁手,无论是切割还是……”
然而,此时的杨柳却没有心思去听他这些被惊艳之后的技术流感叹。
她趁着莱纳德全神贯注赏刀的间隙,下意识地想用眼神去查找莱昂,看看他对这些冷兵器是否也流露出一丝兴趣。
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直默不作声走在她身边的莱昂,竟然不见了踪影!
杨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沉,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第一个窜入脑海的念头就是: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趁乱甩掉我,要去完成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这种夹杂着懊恼的紧张和担忧直冲脑门。
她猛地转过身,犀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在周围熙攘的人群中扫视,搜寻着那个高大却总是试图隐匿自身存在感的身影。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他。
莱昂并没有走远,就站在离他们大约十几米外、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
而此刻,他的身边,正围着两三个看起来结伴同行,年轻活泼的女孩,她们似乎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杨柳紧绷的肩线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笑与安心的情绪。
她两步并作一步,小跑到莱昂身边,还没完全走近,就清淅地听到了其中一个女孩用带着一点中文口音但很是流利的英语,好奇地问道:“exce , are you korean? travelg alone xjiang?(打扰一下,你是韩国人吗?一个人来新疆旅行?)”
杨柳刹住脚步,没有立刻出声,静静地站在莱昂侧后方,和那个问话的女孩一样,期待着他的答案。
她倒想听听,这位惜字如金的先生,会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街头采访”。
莱昂显然是看到了她从发现他不见、到焦急查找、再到向他跑过来的全过程。
他的眼神在杨柳身上短暂地落了一下,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了她刚才所有的心路历程。
随即,他转回头,看向问话的女生,用他那标准而低沉的美式英语清淅回答:“no, i&039; arican-born chese(不,我是美籍华裔。)”
他顿了顿,侧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刚刚站稳的杨柳,补充道,“i&039; not alone that girl is y friend(我不是一个人。那个女孩是我的朋友。)”
三个女生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语,不约而同地齐刷刷转向了杨柳,带着几分好奇和了然。
杨柳立刻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友善笑容,上前一步,用中文自然地问道:“嗨,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女生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笑着解释:“哦,我们本来想让你的朋友帮我们三个人拍一张合影,但没想到他是个外国人,还说自己不太会拍照。”
不太会拍照?!
杨柳听到这个理由,惊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莱昂那辆越野车里,那几个被保护得一丝不苟、装着顶级摄影器材的专业箱子,以及他拍摄星空、交河故城时那精准老练的架势。
她连忙用手捂住嘴,掩饰性地剧烈咳嗽了两声,感觉脸颊都有些发烫,赶紧找了个憋脚的理由圆场:“咳咳……不好意思,他、他可能是不太会用智能机,怕给你们拍不好。我来吧,你们想要怎么拍?”
那女孩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操作简单的iphone,虽然对“不会用手机拍照”这个说法感到些许疑惑,但也没有深究,高兴地把手机递给了杨柳:“太好了!我们想要后面那家卖艾德莱斯绸的店铺做背景,可以吗?”
“没问题!”杨柳接过手机,瞬间进入了状态,拿出了平时抱着自己相机时的专业精神,指挥着三个女孩调整站位和表情,查找最佳的光线和角度,“头稍微靠拢一点……对,笑容再自然些……好,看这里!”
她“咔嚓咔嚓”连着给她们拍了好多张照片,横的竖的,全身的半身的,直到三个女孩看着预览图,满意地连连道谢后离开。
在整个过程中,莱昂都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象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象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面对杨柳拍完照后,投过去明显透露出“你必须给我个解释”的探究目光,他却只是平静地回望,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丝毫没有要为自己那句“不太会拍照”的惊天谎言做出任何解释的打算。
杨柳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力,象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吐槽的欲望,语带调侃,故意加重了某个词的语气:
“走吧,我不会拍照的朋友。这里人太多,你可千万别再跟我们走散了。”
莱昂象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用行动表示同意。
两人一起回到那家英吉沙小刀店铺前。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莱纳德手上的刀已经不知道换了第几把,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渴望又无可奈何的纠结表情,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一看到杨柳回来,他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举着手中那柄工艺最为繁复、镶崁着红色玛瑙的小刀,哀嚎道:“杨,你看这个,太漂亮了,这曲线,这镶崁,这平衡感……这简直是艺术品!可是……”
他话锋一转,表情垮了下来,带着哭腔,“机场安检要是看到我随身行李里有这个,非得疯了不可,绝对会把我的宝贝没收!”
他又恋恋不舍地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华丽冰凉的刀柄,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告别仪式。
最终,他对着一直耐心等待的店主露出一个极其歉意的笑容,说了声:“sorry。”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老板可能听不懂,赶紧又央求杨柳:“快,快帮我跟老板翻译一下,就说他的刀非常漂亮,我非常非常喜欢,但是我要坐飞机,不能带,非常感谢他。”
杨柳依言翻译。店主大叔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反而很是豁达地摆了摆手,用带着浓重口音但意思明确的英语回了一句:“thank you! wele!(谢谢你!欢迎!)”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差点让情感丰富的莱纳德当场热泪盈眶。
“哦!”他夸张地捂住胸口,对着杨柳感慨,“这里的人简直太善良、太友善、太体贴了!真希望我能在这里多待上几个月!”
然而,他这番关于友善的感慨还没完全抒发完毕,一股霸道而浓烈的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拽住了他所有的感官,把他从失落中猛地拉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果木烟熏的焦香、肥美羊肉被炙烤时迸发出的油脂芬芳,以及某种独特植物气息的复合味道,强势地穿透了大巴扎里各种复杂的气味,直冲他的天灵盖。
莱纳德象一头被激发了本能的寻血猎犬,鼻子用力吸了几下,立刻忘了那些让他爱不释手却无缘拥有的小刀,身体自动循着香味的来源,精准地“飘”到了一个烤肉摊前。
只见摊位上,巨大的、带着些许脂肪的羊肉块,被穿在粗壮且带着树皮纹理的红柳枝上,在熊熊的炭火上不停地翻转,滋滋作响,金黄色的油滴不时坠入火中,溅起一阵阵诱人的火焰和更浓郁的香气。
“这!这才是烤肉应该有的味儿!”莱纳德的眼睛瞪得比刚才看到英吉沙小刀时还要溜圆,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斗,“这香味……简直能把死人给香醒了!”
当他看清那比他的小臂还要长的烤肉钎子,以及上面串着的、差不多有他半个拳头大小的厚实肉块时,他骨子里那种属于德州人的、“越大越好、越粗犷越地道”的dna,彻底被激活了。
“你看看那钎子的尺寸?”他指着红柳枝,对跟上来的杨柳和莱昂大声赞叹,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那根本不是钎子,那是长矛!是标枪!我太喜欢他们的这种风格了!够豪爽!”
他急不可耐地吞了吞口水,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杨,这次必须我请客!你说,你要吃几串?”
说完,他又不忘招呼站在一旁、依旧没什么存在感的莱昂,用他德州式的热情发出邀请:
“嘿,兄弟!别看热闹了,你来个五串开开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