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颇为豪华,大漆金粉装饰,连控车的马嚼子,都用了错金银之法,金色纹饰繁复之极,明显是富贵人家的马车。
这又是哪家贵人?
延安府毕竟是大顺中都,贵人来来往往也是正常,可来这钟表行,却有些少见了。
陈武凑近门前,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伸手挡住。
“里面有人,你先别进去!”
“掌柜的是我表叔。”陈武现在已是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也先等等!”
“什么人?”听到外面声音,里面一声询问。
“世子——”那侍卫当即回答,“有个人想进去,说是掌柜的亲戚。”
“让他进来吧!”
那侍卫向陈武怒目而视,使了个眼色,让陈武进去。
陈武步入晋亨钟表行内部,只见一个穿着大顺蓝色军服的年轻人,大马金刀坐在桌边,老刘却点头哈腰站着,与那年轻人说着什么。
一见陈武进来,老刘赶忙拉过陈武:“这是我一个远房表侄,不太懂事,冲撞了您。”
说着,让陈武行礼。
陈武正要行礼,那年轻人非常不耐烦:“哎——无妨无妨,你就说,这个东西能不能修吧?”
陈武打眼看去,只见那桌上放着一个纯铜打制的方形钟,上面装饰着螺钿、红宝石和钻石。与大顺常见钟表标定十二时辰不同,这钟的表盘上全是罗马数字。
但最特殊的,还是这钟上方有一个把手,似乎可以挂在某处。
老刘有些为难:“您这马车钟,毕竟是纯正法兰西货,不是大顺本地所产。一时半刻,我也不能确定,小店的零件是否能配上。”
“我之前听说,你们这有位老师傅,是延安府手艺最好的钟表匠,他人呢?”那世子更加不耐烦:“我是冲着师傅来的,怎么不叫他出来?”
“哎呀——”老刘脸色更加谄媚,“太不巧,师傅他昨日,回老家去了,要过段日子才回来。”
嗯?两天没来钟表行,楼主居然不在了,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晦气!”那世子一脸不悦,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发泄,“我就知道延安府这地方,晦气!”
身后侍立的小厮,这时递上一把军刀,那世子立时抓了过来。
砰——
连刀带鞘,狠狠砸在木桌子上,砸出一个坑来,看得老刘眼皮突突直跳。
见那世子似乎还要再砸,老刘连忙开口:“世子,我虽不如那位师傅,但也修了多年钟表。您这马车钟我先研究一番,明日就能给答复。”
“今晚你就得给答复!”世子心情稍微平复,“若你不行,我得尽快送回京里维修。”
老刘眼底一丝不快一闪而过:“好好,小的定然尽快。”
好说歹说,才把那世子哄得平静下来,骂骂咧咧上了马车,暂时离开。
………………
“那陈国公世子不会有事吧?”李政道,“他一个纨绔子弟,不让我们的人跟着,只带了自己的侍卫,不知道又跑哪里胡混。”
“你忘了我之前说的了吗?”吴泽说道,“对上面,难得糊涂!一个膏粱子弟嘛,无非耍点乐子,不必太担忧!”
李政明白过来,说起了另外一事:“陈国公来我们衙门,调阅了一番卷宗,就是那个‘玉面杀神’的卷宗。”
“此事我已知晓,你不要声张便是。”吴泽指了指天上,“还是那句话,难得糊涂!”
李政实在有些忍不住:“总巡捕,能不能透点消息?你总这么神神叨叨,我都有些受不了了。”
“也罢!”吴泽道,“那我便说一说。”
“我怀疑,大宗正之事,牵扯到老五营,和武德宫有关。”
“老五营?”
“是啊!朝堂上有人吹风,说是要废除老五营子弟考武德宫的特权,取消老五营定额,所有人考试一视同仁。”
“这要沸反盈天了!”李政一下知道厉害,“那大宗正……”
“他支持这事!还是力推者之一!”
“怪不得……”
“所以,这事你不要再问!”吴泽语重心长。
“多谢总巡捕!”
李政深深一礼。
………………
“这陈国公世子,看起来有些纯真啊!”陈武望着远去的马车,开口锐评道。
“哈哈哈——”老刘笑道,“这家伙是个不成器的,整日里就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他为何亲自来咱们这里?修个钟嘛,派个下人来便是了。”
“那个马车钟,本来是陈国公出使法兰西时,法兰西王路易十六送给陈国公的。”老刘道,“结果,竟被这小子偷出来眩耀,狐朋狗友一通好耍,给弄坏了。”
“他怕陈国公知道后怪罪,才偷偷摸摸跑我们这里来,想要修一修。我问他怎么坏的,他还支支吾吾找借口,以为瞒得过我!”
“能修好吗?”
“能!我刚才稍微一看,八成是芝麻链坏了!”
陈武大惊:“那你刚才说的那么艰难!”
“不这么说,怎么多敲点钱呢?”老刘笑得非常阴险,“这么好的肥羊,可不能错过了。”
陈武一扶额,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单纯。
“对了,你之前托我打问大宗正的事,我打问到了。”
老刘突然说起这个,陈武一听,立马严肃起来。
“大宗正力主取消老五营考武德宫的特权,要把武德宫的老五营定额,拿出来统考。”
陈武倒吸一口凉气!
大顺的老五营,乃是跟着李自成起家的根本部队。大顺立国之后,这些人的后代,便被大顺给予了大量特权。
可以优先选兵户领饷,每年还有额外赏赐,有专门的营学教育,同时武德宫,还专门给这些人报考留了名额,称为老五营定额。
这个大宗正居然想把老五营定额取消了?
真是有取死之道!陈武不由得想起这句话来。
奇怪的是,老五营这种坚定的保皇党,为何大宗正会想着向他们开刀呢?
“缺钱呗——”老刘听到陈武疑问,当即回答:“大顺朝摊子铺得太大,财政非常吃紧,供养老五营太花钱了。”
“若是以往,老五营子弟多习武艺,战力颇强,值得花钱供养。可如今打仗全凭枪炮犀利,供养一个老五营的钱,能拉出十个火枪兵来,这大顺朝就不愿意供养了。”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