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陈武发问,老金便继续解释:“你的凝神,不是自己的,乃是借来的。借来的东西,用起来便有代价。你再次失忆,只是最小的代价。”
“再次?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陈武惊道。
“若非失忆,你怎会不认得我?”老金笑了笑,“你这一身的武功,都是我教的。”
“我是楼里的传功长老,但凡弟子的武功,都是我亲自传授。那日非等我说出暗号,你才认出我,我就知道你又失忆了。”
啊这……原来一开始就露馅了,陈武不由得无语。
“我之前也失忆过?”
“两个月前,两个月前我找你时,你突然认不得我了。”老金道,“当时你说,因为练功出了岔子,还给了我一本秘籍。”
“我回去仔细一看,那本秘籍完全异想天开,写秘籍的怕不是个疯子,练不出问题才见鬼……”
黄河中一道大浪打来,激得筏子剧烈颠簸,打断了老金的话语。
“那是什么秘籍?”筏子稍稳,陈武便问道。
“看来你这次失忆更厉害,连秘籍都忘了。”老金摇头,又感慨道,“没想到你这尕娃,真借到了凝神。td,那个鬼秘籍竟然真能练成!”
回忆起自己受伤昏迷中看到的画面,陈武灵光一闪:“这秘籍不会是要吃兵器吧?”
“哈哈,没忘完。”老金笑道,“这秘籍的内核,便是要找凝神高手温养的本命兵器,硬生生吃掉,消化上面温养的凝神,借到自己身上。”
我去,这一听就离谱啊!但考虑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各种离谱武功,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说凝神高手的兵器多么稀少,如何吃了兵器又不损伤身体。单说凝神,乃高手毕生灵性之升华,其中蕴藏强烈意念。你若没凝神,意念不强,如何撑得住反噬?可若意念够强,那就能自己凝神了,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借别人的凝神。”
原来如此,梦中自己吃掉峨嵋刺的画面,是在修行这门秘籍,自己身上的凝神,也是从那对峨嵋刺上借来的。
只可惜,借来了凝神之后,原主怕是当场被那股凝神冲成了植物人,这才让自己捡了便宜。
“我之后该怎么办?”
“那种胡扯的秘籍你都练成了,可见你天资远超我预料,说不得能踏入当年太宗皇帝的境界。我也只能给个建议,你做参考。”
“多谢!”陈武说得真心实意。
“我记得你之前是入微境,如今借了凝神,到周天了没有?”老金问道。
陈武尴尬起来:“现在真气都离不了体。”
“看来这也是代价。武者没到周天之前,武功境界不稳,若遭大变,是有可能退步。”老金眉毛一扬,眉毛从墨镜后跳出来,“好在你已经借来凝神,有凝神引导,反而能破而后立。”
“就比方说修玉骨,一般人都是通过外门功法,配合排打横练、药浴食补,慢慢熬炼骨骼,再加之自己天资卓绝,方能在筋骨闭合之前修成玉骨。”
“你有凝神,就可更进一步,用凝神温养自身骨骼,远比排打药浴效果更强。”老金娓娓道来。
“那这么说,是不是可以请凝神高手来给别人温养骨骼,批量制造玉骨?”陈武毕竟穿越而来,思维发散,一下发现华点。
“你倒是脑子活!确实有这种事。”老金道,“有些大势力,便有请长辈凝神来温养小辈筋骨的做法。”
“只不过,凝神乃意念所化,一旦深入他人人体内,就如外邪入体,会遭到那人自身意志抵抗,温养效果便大打折扣,仅比一般药浴排打稍强一些。”老金解释道,“除非用凝神温养自身,才不会有抵抗。可修到凝神的高手,早就过了年龄,再养也养不出玉骨。”
听到这些隐秘的武功知识点,陈武做题家本性爆发,不由得入了迷,连连点头。又趁机让老金看了一番自己的骨骼,问了一些武功修行上的要点,老金都一一作答。
忽然间,羊皮筏子一震,打断了教程。
原来筏子已到对岸,短短一刻钟,已漂到了金城郡城下游,与一开始下水处相距甚远。
老金从筏子上站起来,四面环望,似乎在看这黄河两岸,波涛起伏,山峦叠嶂。
可陈武知道,老金是个盲人,他的凝神感应距离有限,再远处他是看不到的。
“到岸了,老金我到岸了!”
一反刚才虚弱的语气,老金此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陈武却湿了眼框,他知道,这是老金回光返照。
“陈尕娃,你功法特殊。我死之后,我的剑,还有我屋子里的秘籍,就留给你了。”老金也知道这一点,转向陈武,开始交代后事。
陈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点头。
“别哭丧个脸,笑一哈,老金我给你弹上一曲。”老金豪迈道,“我融音波入武道,就算没有三弦子,我也能弹给你听。”
说罢,老金又盘腿坐回羊皮筏子,将锥形剑平放在腿上,双手摆出姿势,如同握着一把看不见的三弦,开始了弹拨。
铮铮之音瞬间响起,竟比真的三弦弹奏更响亮几分。
“高高山上一清泉,流来流去几千年。
人人都饮泉中水,愚的愚来贤的贤。”
老金放声高唱,弹奏之音更加激烈,唱腔也从一开始的悠扬,直转激昂,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控诉。
“天上云多天不晴,街上车多行不通。
河里鱼多水不清,世间人多心不公。”
“哎——我的人,半句话真半句假——”
在这弹唱之中,老金仿佛回到了跟着师父第一次出门演奏的下午,那已是一个甲子之前的事了。
“拿好三弦子!”
师父也是个瞎子,听到徒弟弹得心不在焉,出声提醒。
“好着呢!”徒弟回应。
听到徒弟敷衍,老瞎子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三弦子差得远!知不知道,只有认真弹断一千根弦……”
“弹断一千根弦就能从三弦子里取出师爷留下的秘方,按方子吃药就能看见了。”徒弟接得毫无感情。
“你不信?”
“为啥非要弹断一千根弦?”
“那是药引子,弹不断一千根,吃药也没用。”
“呵呵。”徒弟笑了起来,光景再变。
“娃子,记着,要弹断一千两百根弦,你师父我记错了数,吃了药也没用。”徒弟看不到师父,只能摸着师父的眼框,听着师父临终前的声音。
可徒弟终究没听师父的,他没有弹琴,反而当上了刺客,开始练武。
没想到从此如鱼得水,毕竟,谁会防备一个瞎子呢?
徒弟的武功越来越高,死在徒弟手里的大人物也越来越多。
有豪右、有奸商、有昏官、甚至还有西洋人和宗室皇亲。
直到有一天,徒弟修出了凝神。
他终于看见了,虽然看的范围不大,用的也不是眼睛。
徒弟第一时间找出了师父留下的三弦,取出了师爷留下的药方。
一张白纸。
果然不出所料。
徒弟还是泪流满面,人到中年,他早已明白了师父的用心。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指望,哪怕这指望是假的。
他拿起师父留下的三弦,再次唱起师父教他的第一首曲子。
“高高山上一清泉,流来流去几千年。
人人都饮泉中水,愚的愚来贤的贤。”
每次弹起这几句,他都会想,为何这世道,有人愚,有人贤,有人残缺,有人完整,有人命途多舛,有人轻松享福,怎么就不能公道一点呢?
激愤之下,徒弟又在后面加了几句,全不成调,只是嘶吼出来。
“天不公,不讲清风细雨。
地不公,五谷不给收成。
皇王家不公,刀兵水火。
当官的不公,苦害良民。”
和老金的声音一样,三弦声也越来越低沉,直到“苦害良民”一句消散,老金的手也彻底垂了下来。
老金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西斜的太阳辉映下,仿佛沉浸在往昔回忆之中。
黄河波涛依旧,两岸峰峦如故。
但陈武知道,老金那股气,已经散了。
………………
“快走!巡捕衙门传来消息。衙门的人要来了,再不走来不及了!”门外的瞎子急匆匆冲进来,拉住老马说道。
老马情知不妙,自己这里暴露了?
“要钱就要钱,松开!”老马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甩开瞎子,扔给了瞎子一个铜板。
瞎子拿着铜板离开,老马立刻变了脸色,吩咐了伙计几句,便急匆匆离开。
没过多久,一群巡捕忽然闯了进来,锁住了整个西风客栈。
巡捕们搜得鸡飞狗跳,唯独没找到老马。
为首的巡捕变了脸色,一招手,便让手下人都审问一遍。
一听说老马刚走不久,那巡捕不由得露出懊恼之色,捶胸顿足。
老马呀老马!多好的功劳!你要是晚点走,我当场给你磕一个都行啊!
………………
白塔山,后山脚下,果然有一个茅草屋,在一棵孤零零的树旁。
陈武将老金尸身放下,打开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