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府厅堂,灯烛通明,映照着一场无声的筵席。
聂凡轲静坐主位,玄衣如墨,神色淡漠地望着堂下推杯换盏的众人。他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椅臂上,仿佛眼前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若高志诚在此,定会一眼认出——这满堂宾客,尽是他多年来暗中查明,与王家、周家牵扯不清的各族代表。
席间议论声渐起,带着试探与揣测。
“聂公子今夜宴请我等老朽,不知所为何事?”
有人不明就里,只是碍于钦天官聂飞雨的面子,不得不来。
也有人心知肚明,暗中探查到聂飞雨并未在场,便也坦然赴宴,盘算着见机行事,或可伺机再助王家一臂之力。
聂凡轲对一切嘈杂充耳不闻,只偶尔抬手,示意众人饮酒。
他面容沉静,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晃动的烛影下,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淅地压过了席间低语,“尽兴。”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王家府邸。自昨夜王世书几人归来,府内便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王玉周下令禁足,总算暂时摁下了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赵紫鸢也因此险险保住性命,未被当场炼化。
“王昭阳……王文波!”王玉周面色铁青,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我的话,你们是当作耳旁风了不成?!”
他心知肚明,若非自己暗中出手,屡屡干扰钦天司巡夜的队员,就凭王世书他们那番不知收敛的行径,早就暴露无遗。
若真让那位高总司长知道王世书昨夜的所作所为,此刻怕已是兵临府外,哪还有转寰的馀地?
一旁的周金鑫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哼,你们王家行事,当真是‘胆色过人’,肆意妄为到了这般田地?”
他语带嘲讽,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早知如此,当初将那‘神石’的锻造之法交给你们,便是个天大的错误!”
王玉周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欲开口,一旁的王世书却已按捺不住那癫狂的心性。
“你懂……懂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混乱与戾气交织,声音时而尖利时而含糊,“恐怕是……是你周家血脉低劣,根本承受不住……‘神石’的伟力吧!待我神功大成,登临神位……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脸上狂怒又瞬间化为一种扭曲、谄媚的笑容,对着周金鑫的方向喃喃:“周家……周公子……大恩……没齿难忘……待我登神,定会好好‘报答’你周家……定会的……”
周金鑫心底暗骂一声“彻头彻尾的蠢货”,面上却是不愿再与这等人多费唇舌,拂袖转身,不再看这令人作呕的场面。
他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王世书,心头唯有冰冷的鄙夷。这个可怜虫,自八岁起便显露出无可救药的愚钝资质。前朝末年,王家内部对此子几乎已是半放弃状态。
后来龙皇鼎革,王家见风使舵,率先反水。待到他高家欲投效新朝时,又是王家,与他周家里应外合,构陷罪名,硬是让刚刚颁布大赦天下的龙皇,也寻不到由头保下高家满门……
正是看准了王世书的愚蠢与心底那点不甘,周家才“慷慨”地,将这蕴含着古老禁忌的法门传授于他。果不其然,此子从此深陷其中,日渐疯魔,难以自拔。
王家高层发现时已是为时已晚,更因曾协助构陷高家一事被周家拿捏,在周家族老的威逼下,他们不得不献祭了他们自己,才造出了最初那批“伪觉醒石”……
眼前这王玉周,不过是个被贪婪与恐惧支配的庸碌之辈。
而那王世书,在日夜癫狂中,竟自行觉醒了个不伦不类的“无敌铁头”,他心底那份扭曲的嫉妒早已生根发芽,这些年来,竟还自以为是地在“隐忍”……
周金鑫收回目光,心中冷笑。没有周家在幕后操弄,他王家算个什么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周家,他王家或许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田地。
夜色如墨,朱雀大街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慌。周金鑫步出王府大门,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中那股来自王家内部的乌烟瘴气。
他脚步猛地一顿。
月光下,一道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正清淅地立在长街尽头。
汤伟凡也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过面前的周金鑫,又落在他身后那森然的王府门楣上。
他一路疾驰而来,原以为万事屋众人早已与王家交上手,只恨自己得到情报太迟,生怕误了战机,这才直奔王府,欲尽一份力。
“襄国公之子……汤伟凡?”周金鑫眯起眼,语带试探。
汤伟凡心下诧异对方竟认得自己,随即瞥见他腰间那枚显眼的“周”字玉佩,瞬间明了——此人恐怕就是那魔女柯甜甜口中的“周公子”了。
电光石火间,汤伟凡脸上已堆起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打了个哈哈:“哟,这位兄台认得我?惭愧惭愧,方才好象瞧见个极漂亮的姑娘往这边来了,一时忘形就跟了过来,怕是……走错了地方?”
“柯甜甜……”周金鑫闻言,眉头紧蹙,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魔女她有什么想法,他们周家当然知道,那傲慢之意,真当她有什么魅力还是高明的骗术?不过只要能搅浑京城的水……互相利用,足矣。
不对!柯甜甜分明被他派去,意在引诱、牵制这个变量,怎会……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汤伟凡已然察觉不妙,脚下微动,便欲抽身后撤,先退回钦天司总司与宋正楠等人汇合再从长计议。
“既然来了……”周金鑫眼中寒光一闪,瞬间理清了关窍,岂容他轻易走脱?“那就别走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直向汤伟凡逼去!
汤伟凡心头一凛,足下急转,那日旁观吴明豪施展后暗自记下的几分身法骤然用出,身形险之又险地擦着一道凌厉劲风避了开去。
“喂!讲不讲道理!”他一边将速度催谷到极致,在空旷的长街上奔逃,一边忍不住回头大喊,“一个个都往死里打?看清楚我是谁!襄国公府独苗!伤了我,你们就不怕我那逆父把京城掀个底朝天吗!”
所幸龙皇早已下诏,今夜宵禁,朱雀大街空无一人,这番追逐才未波及无辜百姓与街边摊贩。
“哼!事到如今,还顾得了这许多!”周金鑫目光阴鸷,出手更是狠辣。莫说是襄国公之子,便是龙皇挡在眼前,他此刻也绝无收手之理。
“疯子!全都是疯子!”汤伟凡暗骂,身形如风中柳絮,凭借着那尚未纯熟的身法,在对方连绵不绝的杀招间狼狈躲闪。
他心知一味躲避绝非长久之计,眼见周金鑫再次逼近,他猛地跺足,体内那“花心”催动的土元素之力轰然爆发。
“轰隆!”
周金鑫前冲之路骤然塌陷,碎石乱飞,一道扭曲的土墙拔地而起,虽不坚固,却足以稍滞其势。
紧接着,汤伟凡头也不回地向后挥手,七八根尖锐的地刺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直刺周金鑫下盘。
“雕虫小技!”周金鑫冷嗤,袖袍鼓荡,一股阴寒劲气横扫,将地刺尽数震碎。但就这片刻的阻碍,汤伟凡已再次拉开数丈距离。
“啧,这土疙瘩用起来就是不如火啊雷的顺手!”汤伟凡嘴上抱怨着,动作却不停,又是接连制造出数个深浅不一的陷坑,不求伤敌,只求最大限度地拖延对方速度。
周金鑫被他这泥鳅般的滑溜与层出不穷的阻碍搅得不胜其烦,眼中杀机更盛,速度竟再提三分,如附骨之疽般紧咬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