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亭街区钦天司分司
宋正楠与值守的钦天司成员点头致意，便带着林沐雪向司内走去。
两位老者无形的灵体紧随其后，站岗的成员只觉一阵微妙的寒意掠过，再看那位银发少女神色清冷，虽觉有异，却终究未敢阻拦。
他们探究的眼神落在林沐雪眼中，她心下明了，不由暗忖：钦天司内也不乏感知之人虽不高深，但吴明豪此前能在这高手如云的京城来去自由，安国公与陛下……这水放得怕是比想象中还要深。
司内，当鼻青脸肿、面容尚带浮肿的黄伟杰映入眼帘时，宋正楠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沐雪亦是纤指掩唇，肩头微颤，清冷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黄伟杰顶着那张色彩纷呈的脸，嘴角抽搐，没好气地哼道：“笑什么笑！你小子大晚上跑来我钦天司，就专程来看本司长的笑话？”
他眼珠一转，忽然换上几分捉狭，嘿嘿笑道：“哦？上次才问过林小姐的心意，这深更半夜的……宋小子，林小姐，你们俩该不会是……”他故意拉长语调，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怕靖海侯不答应，想找我来当说客？”
一旁的高志诚来不及阻止，只得无奈扶额，自家这位上司，真是记吃不记打。
在黄伟杰的眼中，就只有宋正楠和林沐雪两人罢了，高志诚算是感知能力强的人，他自然能看见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自然知道有事而来。
但他也挺好奇宋正楠怎么会和林沐雪走到一起来到钦天司。
林沐雪闻言，笑意瞬间收敛。她算是看明白了，这黄伟杰心思浮躁，难以静心感知周遭，难怪当初会被吴明豪潜入府中而不自知，自然他也看不见老公公和老婆婆。
吴明豪的“暗影潜行”本来就是高级隐匿之术，没有高深的感知能力估计是根本就无法感知，黄伟杰就更别说了。
林沐雪不由的望向了高志诚，他的“暗影潜行”能够达到什么地步呢？
目前看来，能够直接破解吴明豪的“暗影潜行”，高志诚和陈泽宇的“灵犀印记”，当然这只是他们这几个小辈之中，整个京城高手如云。
“黄司长，”林沐雪声音清越，玉手已按上腰间剑柄，“上次虽说家父虽以文治家，也略同拳脚，但小女子却并非不尚武。”
宋正楠抱臂旁观，脸上笑意更深，分明写着“祸从口出，自作自受”。
高志诚见状，身影悄然向阴影中又退了几分，明智地选择了置身事外。
话音未落，一道凛冽剑气已随剑锋出鞘，寒意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中仿佛凝结出细碎冰晶。
黄伟杰顿感头皮发麻，又是这冰元素与剑意的结合！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这么玩，早知道他也修剑了。
他连忙运起拳意，一拳挥出，刚猛的气劲抵消了剑气，但那附骨的寒意仍让他打了个哆嗦，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旧伤未愈，您就高抬贵手吧！”眼看林沐雪打算继续，他连连摆手告侥，小声嘟囔，“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嘛……”
那老公公的灵体在一旁微微颔首，以他剑客的眼光，没想到林沐雪姑娘家家，这一剑干脆利落，劲力含而不露，比自己强太多，与以往见的天才几乎无差异。
老婆婆则面露忧色，虚虚摆手道：“莫要动手，莫要伤了和气……”
林沐雪方才出手本就随意，见黄伟杰也只是随手格挡，心下便知她并未真的动怒。
宋正楠看在眼里，明白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便将话题引回正事。
“黄司长，高队长，”他收敛了几分玩笑神色，语气转为认真，“我们夜晚前来，并非只为瞻仰司长您这……呃，威武的新貌。”
他目光扫过黄伟杰那张色彩纷呈的脸，嘴角还是忍不住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实是有要事请教：钦天司近日，是否收容了一具老妇的遗体？”
黄伟杰一听，顿时吹胡子瞪眼——尽管他此刻脸颊肿胀，做这个表情颇为吃力且滑稽。
“好你个宋正楠！求人办事还敢消遣本司长？嘿……我今天还偏就不告诉你！”他抱着骼膊，气哼哼地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架势。
一旁的老公公，与虽看不见他却心有所感的老婆婆，闻言顿时同步地露出了焦急万分的神情。
那心有灵犀的担忧模样，落在知晓内情的林沐雪眼中，让她心头一软，更生出几分唏嘘。
高志诚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浮现，声音低沉：“是为了……那位‘罪人’的遗体而来？”
黄伟杰见高志诚有意介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小小的脑子不想去想大大的事情，索性闭嘴，当个安静的旁听者。
宋正楠与林沐雪闻言面露疑惑。高志诚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解释：“这是六角亭一带老人们私下的称呼。当年她为了一块虚无缥缈的‘觉醒石’，泄露了龙皇在最后决战时的行踪，致使周军突袭，她也被抓住……她的爱人为了护驾，力战而亡。”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后来龙皇大胜，她也疯了算是罪有应得。许是念在她爱人护驾有功，陛下不仅未加追究，反而大赦天下，更是从此审视觉醒石之利弊，大开民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算是……因祸得福。”
一旁的老婆婆闻言神色黯然，却没有反驳。那段往事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底，她从不否认自己曾犯下多么自私愚蠢的错误。
“不是的！”老公公的灵体激动地波动起来，“莲儿虽有错，但她的疯癫绝非罪有应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声音里满是痛楚与自责。
高志诚语气缓和了几分：“所幸她爱人临终前那一剑，如长虹贯日，重创周军，扭转战局做出补救。让陛下心生惜才之念，也让六角亭的街坊们对这些年来疯癫度日的她，存了份宽容。”
这番尘封往事的补充，恰到好处地消融了可能滋生的偏见，让整个故事的脉络清淅呈现。高志诚目光微动，仿佛在为这段跨越生死的执念落下最后的注脚。
闻言，老公公停下对莲儿的解释，陷入沉思。当年那一剑的风华，不仅是对敌的锋芒，更是他对生死真缔的领悟，对守护二字的诠释。那一剑的光华，至今仍在他灵识中闪耀。
“玉哥哥他拼死护我周全……”老婆婆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可我……我只想随他而去。直到后来神智昏沉，竟能看见他的身影，这才苟活至今……”
宋正楠与高志诚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林沐雪心中悸动，清冷的眼眸泛起涟漪。
连黄伟杰也不禁回想起烽火连天的岁月——那时他还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大头兵。
高志诚轻叹一声：“你们去吧去做该做之事钦天司，放权。”
他何尝看不出，那两个模糊的灵体因他这番话而悸动不已，却终究无法相拥的悲戚。
“……通阴阳……引魂灵……消执念……逆常纲……”高志诚低声沉吟，随即抬眼看向宋正楠，语重心长地提醒：“务必……节制。”
黄伟杰虽不明就里，却看出高志诚动了恻隐之心。他故意曲解“节制”二字，咂嘴笑道：“啧啧啧……”
林沐雪眸中寒光一闪，玉手已按在剑柄上。宋正楠适时伸手，轻轻将她的手腕按下，止住了她的动作。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林沐雪微微一怔，双颊悄然飞上两抹红霞，好在宋正楠正目视前方，并未察觉她此刻的异样。
……
在高志诚的引领下，几人穿过幽深的回廊，来到了钦天司后院一处僻静的房舍前。
当那具被钦天司妥善收殓的遗体映入眼帘。
老公公的泪水终于决堤。数十年的陪伴，他还是因为这遗体的样子让他忍受不住。
老婆婆却露出释然的微笑，轻声道：“这样也好…如今这般模样，反倒能安心地去见玉哥哥了。”
她转向宋正楠和林沐雪，眼中满是恳切：“小哥儿，小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们了。这具皮囊，便交由钦天司处置吧。你们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宋正楠与林沐雪相视颔首，默契地走向老婆婆的遗物。在那些朴素的物件中，他们找到了那柄断剑。
至此，残花与断剑终于齐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