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灵离开后,万事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只馀下窗外隐约的市井声。
陈泽宇伸了个懒腰,视线落到一旁静立的吴明豪身上,他能从吴明豪的内心感受到……
“好啦,客人暂时由他们操心,”陈泽宇语气轻松,带着一种了然的随意,“你这边嘛……眼下也用不着你的剑心在这儿‘站岗’了。要是没事,就回趟家吧。”
他顿了顿,象是忽然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事,眼睛一亮,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那财迷本色在此刻显得格外真实:“记得到时候……咳咳,顺道把‘那个’带回来。”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通用数钱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吴明豪望向他,心中并无半分被窥探的不悦,反而涌起一股暖流。他明白,陈泽宇并非真的急着索要报酬,而是用一种最不着痕迹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必须回去面对的理由,一份来自同伴的理解与包容。
他喉头微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真挚的:“……谢谢。”
“打住打住!”陈泽宇立刻夸张地摆手,一副受不了肉麻的样子,“心里念叨念叨就行了,别说出来,听得我浑身不自在。”他暗自切断了灵犀共鸣的细微连接——天知道,再感受下去吴明豪那汹涌的感激之情,他怕自己先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可是认真的在等报酬!你想想,靖海侯多大方,直接送了地契。安国公府……总不能比这差吧?”他摸着下巴,眼中闪铄着对“钱景”的期待。
吴明豪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必须回去一趟,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直面。
他要去见父亲,将积压的歉意、醒悟后的想法,以及未来选择的道路,清清楚楚地告知。同时,他也必须为自己这一个月来的荒唐,承担起应有的后果。
而万事屋,他留定了。
不仅仅是因为宋正楠为他打通阴阳,得见母亲最后一面;也不仅仅是因为陈泽宇那看似玩世不恭,实则能共担痛苦的“灵犀共鸣”,以及他们二人为此付出的、未曾明言的代价……
更是因为,他要听母亲的话。
好好待他这两位,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
……
六角亭街区钦天司分司
“安国公下手也太狠了……”黄伟杰瘫在椅子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嘴里不住地抱怨,“我教训吴明豪那小子的时候可留了情面,不然哪能让他一次次溜走……”
高志诚站在一旁,熟练地调配着药膏,闻言无奈道:“是是是,我的黄大司长。我早劝过您,在一旁盯着就好,何必亲自下场……”
“哼!”黄伟杰越想越气,牵扯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万事屋那两个小子更是滑头!分明没出全力,合起伙来给我下套!还有林家那丫头,我不过玩笑两句,她竟搬出靖海侯来吓我……”他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若靖海侯也动手,自己还能不能爬下床,顿时打了个寒噤。
高志诚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摇头。自己这位上司,心思耿直,有时真叫人无可奈何。
他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却沉了几分,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那个‘罪人’,死了。”
黄伟杰一愣,暂时忘了疼痛,疑惑道:“罪人?什么罪人?钦天司大牢里没这号人物啊。”
“不是牢里的。”高志诚手下动作顿了顿,声音低沉,“是很多年前,龙皇起义时的事。那个叫苏莲的女人,为了块道听途说的‘觉醒石’,泄露了龙皇的行踪……”
“后来她疯了,龙皇陛下仁德,大赦天下,也没追究。只是六角亭这一带的老人儿,私下里都还管她叫‘罪人’……”
黄伟杰经他提醒,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淅。他年近四十,对改朝换代那段动荡岁月仍有印象,甚至亲身经历过一些。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唏嘘,叹道:“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啊……”
高志诚打断了他的感慨,语气带着几分提醒:“老黄,你年龄还没有安国公大呢。”
一提安国公,黄伟杰立刻垮下脸,委屈又后怕地缩了缩脖子。他摆摆手,象是要挥开这些烦心事:“罢了罢了……她是正常死亡吗?派两个弟兄去,好生安葬了吧。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
高志诚点头:“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满城风雨都在议论采花贼,谁又会在意这样一个……‘罪人’呢。也是今天才被发现。”
黄伟杰摇了摇头,他懒得去深思这背后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他小小的脑子不想去想大大的事情。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嘴角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既然万事屋本事这么大,把咱们这儿积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报酬也一并,都给他们送过去。算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惩罚’!”
高志诚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笑意,应道:“明白。”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如墨滴入水,悄然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
破败宅院
荒草蔓生。
那朵被精心呵护的花,在颓垣断壁间开得格外绚烂。老公公痴痴地望着它,浑浊的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就是这一朵,就是这一朵……”
在宋正楠与林沐雪眼中,这不过是一株寻常的花,只是开得比旁的花更盛些,在这荒芜之地显得格外倔强。
宋正楠侧首看向身侧,得到老公公肯定的示意后,方才俯身,小心翼翼地连根捧起那株花。
就在花株离土的刹那,一道身影从破门穿了过来。本应恼怒的老婆婆,在看见宋正楠,林沐雪二人时,眼中骤然亮起希冀的光:“小哥儿可是找到了……”
林沐雪立于一旁,两位老者皆在在她眼中,却是看不见互相,她想看看宋正楠怎么处理……
宋正楠微微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偏向身侧。
“玉哥儿……”老婆婆颤声唤道,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
几乎同时,老公公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带着剑客特有的敏锐:“莲儿……”他竟从宋正楠那细微的眼神示意中,感知到了什么。
“玉哥儿……真的是你吗?你还在这里吗?”老婆婆向着空处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
“莲儿……莲儿,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老公公急切地回应,虚渺的身影向前飘了半步。
两人隔着生死的界限,凭着数十年的相知,竟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答起来。每一句问话,都得到最恰如其分的回应;每一声呼唤,都激起最深切的共鸣。
林沐雪不禁掩唇,眼中满是震撼。原来老婆婆的“疯症”之后,老公公并非单纯自私的隐瞒,而是“不自知”,毕竟通过熟悉和心意相通就能判断位置对话……
“二位,”宋正楠适时开口,声音清越如泉,打破了这令人心酸的对话,“可想真正见上一面?”
“当然!”异口同声的回答,带着同样的迫切。
宋正楠转向老婆婆,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淅:“婆婆,因为您与公公各自将魂魄寄托在信物上,滞留人间,这才导致你们无法相见。”
老婆婆连连点头,老公公在一旁急道:“对对对……莲儿,你快把断剑给他!”
宋正楠不为所动,继续解释道:“婆婆若将魂魄寄托在断剑上……”
“肯定是断剑!”老公公迫不及待地确认。
宋正楠不为所动,继续道:“便将断剑交予我。溯往昔,述遗音&039;。”
这九字真言一出,林沐雪与两位老者皆心神一震。字句间仿佛蕴含着某种法则之力,让人明晰其意——那是【叙事】引导亡魂、回溯过往、陈述未言之事的玄妙能力。
“此法可助二位消执念,平因果,塑往生。”
此言既出,术法的【解惑】目的已然明了。林沐雪望向宋正楠,眼中带着敬意——她知,这逆天之法,定有未言的代价。
老婆婆却急切道:“我的遗体被几个腰间挂着黄铜色腰牌的人带走了……”显然,她灵台虽复清明,对当世官府建制却还不甚了解。
林沐雪略一思忖,清声道:“去钦天司。事不宜迟。”
“去什么钦天司作甚……”老公公尚在困惑。
宋正楠已然明了:“断剑在钦天司。”
老公公顿时醒悟,老婆婆也连声催促。一人两魂当即动身,向着钦天司方向疾行。
林沐雪跟在后面,看着并肩而行却互不可见的老夫妻,望着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因违逆常纲而生的界限,心中怅然。她抬眼看向前方宋正楠挺拔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这个少年所执掌的能力,是何等沉重,又何等珍贵。
破宅重归寂静,唯有那取走花株后留下的小小土坑,见证过这场跨越生死的相逢与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