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契约已成,万事屋定当鼎力相助!”宋正楠向老婆婆郑重保证道,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秋风掠过街面,卷起几片枯叶,也带走了方才那份沉甸甸的委托。两人并肩走在回万事屋的路上,那婆婆无助的身影仿佛还印在清冷的空气里。
“万事屋的‘契约’……”宋正楠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象是在解答她旁听时未尽的疑惑。“并非冰冷的交易。”
林沐雪侧过头,清冷的眼眸里映着他沉静的侧影:“我听过那句话——‘契约既立,便需贯彻到底’。但任何约定都讲求公平,你们索取的,通常是什么?”
宋正楠停下脚步,回望她,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了然。“代价,并非一成不变的银钱。”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泯的温和,“若求助之人已一无所有,我们索取的,或许就只是一个‘不得不如此’的缘由,一份……能被我们接住的‘无助’。”
门轴轻响,打破了万事屋内的凝滞。
宋正楠与林沐雪一前一后踏入屋内,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正与吴明豪交谈的那位陌生老公公身上。
只一眼,宋正楠的瞳孔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他没有丝毫尤豫,脚步自然而流畅地转向,如同溪流归壑般,精准地朝着陈泽宇所在的方向靠拢。
几乎是同一时刻,陈泽宇也仿佛心有所感,立刻站直了身体,无需任何言语交流,便迎着宋正楠走来。
两人的轨迹在房间中央无声交汇,并肩而立,一种无需言说的凝重气氛悄然弥漫开来。
而被他们留在原地的林沐雪,则下意识地靠在了门边。
她的目光依旧焦着在那位老公公身上,秀眉微蹙,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却如同隔着一层薄雾,难以捉摸。
她沉浸在这份模糊的感知里,浑然未觉前方那两人之间,已在瞬息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警报传递与战备集结。
“这位老公公……出现得蹊跷。”陈泽宇压低声音,眉头微蹙,“方才我分明看不见他,直到心念一转,才在感知中显出了轮廓;吴明豪与他的谈论也是,亦是心念所至,声音才清淅起来。”
宋正楠微微颔首。陈泽宇不似吴明豪身负剑心,亦无强大的感知天赋,对灵体的存在本就迟钝。他能“看”见、“听”见,多半是借着吴明豪那异常反应的引子,以灵犀术为桥,在心念流转间捕捉到了那缕异样。
“何不试试‘灵犀共鸣’?”宋正楠轻声提醒。
陈泽宇却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一丝困惑:“试过了……如同石沉大海,探不到老爷爷心绪的半分涟漪。”
话音未落,他眼中灵光一闪,已然明了关窍。指间微动,那玄妙的共鸣之力不再投向虚无的灵体,而是悄然萦绕上身旁的宋正楠。
借着对方那经由剑心淬炼、远超常人的灵觉,陈泽宇的感知仿佛被瞬间拔升——他终于看清了老公公的模样,但也感觉了一种异样。
“这位老公公……”陈泽宇深吸一口气,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一字一顿地低语,“并非生人。”
宋正楠闻言,只是心念一动。陈泽宇便已如同往日般眉开眼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遇到挑战的兴奋,同样低声回应:
“看来,咱们万事屋……是迎来一桩真正的‘奇案’了。”
看着宋正楠回来,陈泽宇带着笑意而非心不在焉,吴明豪知道,“主心骨”回来了,该将事宜交给他们了。
“老公公,这位才是我们万事屋的‘老大’,他一定能够帮助您。”
吴明豪早已察觉几分不对,如今宋正楠回来,问题也能解决,吴明豪也放下心来。
“老公公,请恕我直言,”宋正楠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您……并非此世之人吧?”
老公公的身影微微一颤,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某种根本。他缓缓点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混合着惊讶与希冀的神色:“看来…看来你们是真的有本事的人。这件事,恐怕只能拜托你们了……”
“但说无妨。”宋正楠颔首。
“我…我离开这世间,已有数十年了。”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回响,“可我实在放不下我那老婆子,便以这般模样,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照看着……但就在前几日,她、她突然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的语气愈发焦急:“我知道寻常人看不见我,昨夜却感觉到这里有我能停留的气息,为了老伴,我顾不得许多就找来了……求求你们,帮我找到她,求求你们……”说罢,他深深地弯下腰,那虚无的身影都因这份执念而微微颤斗。
宋正楠伸手虚扶,声音沉稳而有力:“这个委托,我们接下了。既然契约已成,万事屋定当鼎力相助。”
老公公闻言,脸上绽开感激的笑容,随即又浮现出几分窘迫:“可、可代价是什么?老头子我……我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一旁的吴明豪下意识看向陈泽宇,却见陈泽宇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你想帮,你自己替他付不就得了……”
他顿了顿,象是终于忍不住,转回身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下来:“罢了罢了,老公公,万事屋行事的规矩,报酬不总是金银财物。”
“不要财物?这……这怎么行……”老人更加无措,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宋正楠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月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公公,您是我们万事屋第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一桩委托的报酬,便是请您告诉我们——您和婆婆的故事。”
林沐雪从门边悄然走近,目光落在宋正楠沉静的侧脸上,轻声问道:“所以,这件事……”
宋正楠转过头,与她视线相接。未等他说什么,林沐雪便仿佛从他眼中读懂了未尽之意,轻轻颔首,止住了话头,转而将专注的目光投向了那位正在讲述往事的老公公。
“唉……”老公公幽幽一叹,声音里浸满了岁月的尘埃,“老头子我呢,在几十年前,也算是个修炼剑道的剑客。那会儿啊,可不象现在这般光景,没有龙皇这样伟大的皇帝,普通人……连‘觉醒石’这三个字,都未曾听说过。”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个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身影。
“更别提什么觉醒剑意了。可莲儿那傻丫头,她总觉得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一口一个‘玉哥哥’,象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头……”情到深处,他对老伴的称呼不自觉地由“老婆子”变回了记忆深处那个亲昵的“莲儿”,而他自己,却仿佛浑然未觉。
“唉,后来啊,时局动荡,正赶上龙皇起义,要推翻那昏庸无道的周皇。我见到了那些真正觉醒了剑心的天才……他们剑光如虹,是我毕生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与追悔,“我心里对力量的渴望,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满心满眼都是那无上剑道,哪怕她是我的发妻照顾我多年,竟……竟全然忽略了莲儿待我的心意。她满怀欢喜送我的花,被我嫌碍事随手扔掉了……”
“在我那时愚钝的心里,竟觉得那朵带着露水的花儿,远不如一招冰冷的剑招来得美丽。”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愈发沙哑,“莲儿她……她知晓我对力量的执念,为了我,她听信了虚假的消息,以为能换来觉醒石,不慎暴露了龙皇起义军的信息……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得到,还因此被周军擒住。”
“我为了救她,持着我那自以为傲的剑,一路杀了进去……那是我此生最得意,也是最后一场剑舞,直至力竭战死,也断了剑……”他的话语在此停顿,巨大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无形的灵体都压垮。
“直到最后,倒在血泊里,看着莲儿悲痛欲绝的脸,我才恍然惊觉……我追求的所谓力量,意义何在?我这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的声音颤斗着,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痛悔,“我不甘心就此离去啊……我以残魂执念寄于随身佩剑,只想陪在她身边,弥补我的过错,从此我便想得通她的想法。”
“她原是看不见我的……”老公公的声音里浸满了枯涩,“是那无穷无尽的思念,将她最后的心神也熬干了……这才在神智昏聩之间,窥见了我这亡魂的一角,她仿佛也能想得通我的想法。我们心意相通……我们便是如此相伴至今。”
可他那字里行间弥漫的不甘与悔恨,却无比清淅地诉说着另一个渴望——他多么希望自己仍是生人,能与老妻在真实的阳光下,相互依偎,共生到老。
在场只有陈泽宇没有剑心,他明白那般模糊,陈泽宇心中一沉。他明白了,老婆婆并非真的能视鬼通灵,她怕是……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