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吴府）
紫檀木桌案上，铺陈着一份份卷宗。墨迹深浅、文书格式，竟与万事屋手中那份别无二致，难辨真伪。
“听说……明豪被带走了？”吴峻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
“回国公爷……”下人伏跪在地，声音发颤，“公子是被……是被一个叫万事屋的民间组织押走的！”
“万事屋……”
叩击声戛然而止。
民间组织。不是朝中政敌，不是钦天司。吴峻熙眼底的厉色稍缓——圣上既默许明豪胡闹至今，如今借民间之手收场，倒是给彼此都留足了体面。
“好一个韩文正……”他捻着玉扳指，指节泛白。那老狐狸分明早算准了这一步，既全了圣意，又将安国公府架在火上。
他倏然抬眼，目光如刀：“今日府中，没有传言。”声线陡然转沉，“尤其夫人那里——若有一字半句扰了她清静，你知道后果。”
“是！”下人浑身一凛，“府中……从无此事！”
……
皇宫深处
聂飞雨垂首立于龙皇座前，腰间那枚黑色腰牌在宫灯下泛着幽光。他将今夜之事娓娓道来，声线平稳得不带半分涟漪。
“既然万事屋愿意接手，便交由他们处置。”龙皇抚着玉如意，神色淡然，“但吴明豪有罪，该罚。”
“微臣明白。”聂飞雨微微躬身，“那后续……”
“回去吧。”龙皇缓缓阖眼，“记住朕的底线——万事屋无事，安国公无事，钦天司无事。”
聂飞雨将这三个“无事”在齿间细细碾过，躬身退出殿外。夜风拂过他腰间的黑色腰牌，也拂过他眼底深藏的锋芒。
……
万事屋内，吴明豪颓然瘫坐在地，眼神涣散，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冲击中未能回神。
宋正楠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语气平静无波：“可有什么想说的？”
吴明豪倔强地别过头去，紧抿着唇。宋正楠与陈泽宇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微扬。
“既然不愿开口……”陈泽宇笑吟吟地踱步上前，“那就别怪我们动用些特别的手段了。”
吴明豪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陈泽宇：“你想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
“冷静些。”宋正楠指节轻叩桌面，“你比先前清醒多了，应当明白我们所为何事。”
“若是要问那些官府为何纵我往来……”吴明豪冷笑，“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知。”
“哟！这会儿倒是承认自己被放水了？”陈泽宇话未说完就被宋正楠一记栗暴敲在头上，疼得他“哎哟”一声抱头跳开。
“你！”吴明豪怒目而视，却在触及宋正楠沉静的目光后气势一滞，“……罢了。你态度尚好，要问便问。只是再过片刻，我自己也不知还能记得多少了……”
“你为何要行采花之事，专挑城内官员的夫人下手？”宋正楠直指内核。
“我没有……”吴明豪下意识反驳，“那不是在行恶，我只是在找人。”
陈泽宇闻言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找人找到了别人夫人的闺房里？那你要那些贴身衣物作甚？”
吴明豪顿时满脸通红——清醒状态下的他显然深知这些行径何等不堪，尤其还是仗着“暗影潜行”这等异能所为。
“好了，别逗他了。”宋正楠抬眼看向吴明豪，“我们知道你行事时处于另一种状态，但情绪的转变必定有其缘由。”
吴明豪勉强点头：“父亲待我不薄，我怎会……”
宋正楠轻轻摇头：“往往不清醒时所言才最真实，就象酒后吐真言。”
“你的意思是，我恨我父亲？那怎么可能……”吴明豪连连摇头。
“吴明豪，安国公庶子，生母乃安国公吴峻熙身边婢女，至于名姓……”宋正楠缓缓道出，“无名。”
当“无名”二字落入耳中，吴明豪浑身剧震，双目骤然赤红，周身气息再度变得狂暴不稳。
陈泽宇啧啧称奇：“一两句话就让他变成这样了，还好我一直在用灵犀封印加固。”
宋正楠颔首：“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此。陈泽宇，稍后给他施个稳定心神的咒术。”
“其实现在也能猜到个大概了吧？”陈泽宇一边应下，一边嘀咕，“何必这么麻烦……”
“用得着。”宋正楠指尖轻点桌案上那叠银票，“若能解开吴明豪的心结，助他找回自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安国公府送来的酬金，想必会比韩府这份丰厚数倍。”
陈泽宇闻言，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朗声道：“我不止能让他清醒，还能让他回到心智最清明通透的时候！”
宋正楠闻言挑眉：“既然如此，不妨让我们见识一番？”
陈泽宇颔首，指间金光更盛。只见吴明豪眼中混沌渐散，眸光越来越亮，越是清明，便越是明白眼前二人实则是为他好，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从小，我就与母亲相依为命。那偌大的安国公府，从未有过我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母亲虽不识字，却总在我耳边念叨，一个男儿该当如何立身，一个安国公的血脉又该如何行事。她不懂什么大道理，说的却都是最朴素的为人之道。”
“她从未想过凭借我的身份去攀附安国公府，反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守着那份微薄的尊严。”
“正是母亲的教悔，让我早早开蒙，立志奋发。我那时便想着，终有一日要凭手中之剑告诉安国公——没有他，我们母子照样能活得顶天立地！”
“六岁那年，我便已通明剑心，感悟元素亲和。我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这秘密……唯有母亲知晓。”
“可就在同年，安国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的天赋，他要我认祖归宗。为了表明母亲将我教养得多好，我当着众人的面痛斥他的不负责任……我告诉他，没有他，我们照样能过得很好。”
“他竟真的放我们走了。”吴明豪苦笑一声，“可八岁那年冬天，母亲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入冬，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安国公府。”
“那日安国公不在府中，管家却执意将我扣下，承诺只要等安国公回来，定会救我母亲。可我后来才知，安国公的两个嫡子战死边疆，他急着去处理后事，而管家……不过是想找个替代品罢了。”
“等我明白所谓救治全是谎言，拼死逃出府去救母亲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待我赶回我们的小屋，母亲早已被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带走。我被管家派来的人抓了回去，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们都告诉我，母亲没熬过那个冬天。可我不信，我宁愿相信她是被父亲藏起来了——只有这样想，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些年来，我拼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以为只要得到父亲的看重，就能找到母亲的下落。可越是如此，心里那个洞就越大……直到前些时日，我觉醒这‘暗影潜行’的异能。”
“既然父亲靠不住，那我就自己找。”他眼中泛起偏执的光，“清醒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荒唐事，可若是不这么做，我连努力变强的理由都没有……”
“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宋正楠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安国公早已将你母亲风光大葬，追封诰命。是你自己，始终不愿接受这份迟来的弥补。”
他望着吴明豪剧烈颤斗的身子，语气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叹息：“你执意要凭一己之力找回母亲，这份执念蒙蔽了你的双眼。此番醒悟……但还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