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日子,像是被那场大火烧掉了一层光鲜,又重新落回了琐碎的现实里。
好在人心没散,妇人们的活计没停,只是没了新房子的念想,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劲头,到底还是淡了几分。
沈知意没提房子,也没提那批烧成灰的货。
她只是比从前更早起,把家里安排妥当,然后提著一个铝製的饭盒,沉默地走向医院。
顾南川的伤在后背,吃饭穿衣都费劲。
程念华心疼女儿,也感念顾南川的恩情,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粥燉汤,让沈知意带过去。
这天,沈知意提著一锅刚燉好的鯽鱼汤,推开了病房的门。
陆泽远正翘著二郎腿,坐在顾南川的床边削苹果,嘴里还不乾不净地念叨著:“我说老顾,你这哪是养伤,你这是在享福啊。沈老板这汤汤水水的伺候著,回头伤好了,你不得胖两圈?”
顾南川没理他,只专注自己手上的书。
见到沈知意进来,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才柔和了些。
他想撑著坐起来,却牵动了背上的伤,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知意快步走过去,將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很自然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別乱动,医生说伤口还没长好。”她的指尖温热,隔著薄薄的病號服,那点温度像是能烫进皮肤里。
顾南川的身子僵了僵,没躲开,由著她扶自己靠坐好。
陆泽远在一旁看得嘖嘖称奇,把削好的苹果往顾南川嘴边一递:“来,大功臣,张嘴。”
顾南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陆泽远脖子一缩,訕訕地把苹果收了回来,自己“咔嚓”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得,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把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扔,冲沈知意挤了挤眼出了门。
沈知意盛了碗汤,用勺子撇去上面的浮油,递到顾南川面前。
“趁热喝。”顾南川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鲜美的暖意顺著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满身的药味。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勺一勺地喝著。
沈知意也没说话,她拿起他换下的脏衣服,转身走进了病房自带的小卫生间。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搓洗衣物的水声。
顾南川喝汤的动作停顿了半餉,才继续往下喝。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
顾南川喝完最后一口鱼汤,將饭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他拿起手边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萧和安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背对著门口,正弯著腰,在小小的卫生间里,为另一个男人搓洗衣物。
而那个男人,就那么安然地靠在床上,手里拿著书,享受著本该属於他的一切。
一股酸涩和暴戾的情绪,瞬间衝上了他的头顶。
他推门的动作,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道。
“吱呀。”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
沈知意回过头,看见穿著白大褂,一脸沉鬱的萧和安,眉心紧了紧,隨即又恢復了平静。 她擦乾手,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南川也抬起了头看了萧和安一眼,眼神幽深无任何变化。
“萧医生。”沈知意先开了口,语气客气又疏离。
萧和安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顾南川缠著绷带的胸膛上,强行让自己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態。
“我来查房。”他走到床边,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歷板,垂眼看著上面他早已烂熟於心的记录。
“顾警官恢復得不错,伤口没有感染,按时换药就行。”
他放下病歷板,视线却始终没和顾南川对上,而是对著沈知意说,“他身体底子好,不需要这么费心照顾,医院有护工。”
这话里的潜台词,屋里三个人,谁都听得懂。
沈知意看著眼前这个男人,看著他用白大褂和医生的身份做偽装,来掩饰那点可笑的嫉妒和不甘,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萧医生,”她轻声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查房查到这里,是走错科室了,还是忘了自己是谁了?”
萧和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知意,我”
“萧医生要是没別的事,就请回吧。”
“顾警官需要休息,我也要忙了。”
沈知意说著,转身就要回卫生间。
“知意,你听我解释!”萧和安终於绷不住了,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火场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芷柔她有哮喘,我当时”
“她有哮喘,她快死了,你只能先救她。”沈知意平静地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又是这套说辞。”沈知意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厌倦。
“萧和安,这些话,上次火场出来,我就已经听腻了,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她挣了挣,没挣开。
萧和安的手攥得很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里带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知意,你跟我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就一次,行不行?”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沈知意冷冷地甩开他的手,“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讼。离婚协议书应该很快送到你科室。”
“你要是想做点什么,就是乾脆点签字,而不是在这里,跟我拉拉扯扯,丟人现眼。”
“我不会签!”萧和安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了,我不会离婚!”
他看著她冷漠的侧脸,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那种即將彻底失去她的恐慌,让他口不择言。
“知意,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沈知意终於转过身,正眼看著他。
她看著这个她曾爱了一生的男人,看著他如今这副悔不当初的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萧和安,两次火场。两次二选一。你的选择都是她。”
“我相信第三次、第四次你也会选择她。”
沈知意歪头,状似不解:“我不是很懂,你要是怎么喜欢她,离了婚再与她相亲相爱不好吗?”
“何必在这里央求机会?还是说,你只是在给你自己找心安理得的藉口?”
“我”萧和安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